汉武帝建元元年,天子意气风发,未央宫中弥漫着一股革故鼎新的气息。然而对于秦墨而言,生命的终点已清晰可见。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个漏水的破桶,精气神每日都在不可逆转地流逝。咳嗽愈发频繁,有时甚至会带出血丝。他知道,时候快到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藏书阁内映照得一片昏黄。秦墨颤巍巍地坐在一张旧椅上,望着窗外被宫墙切割的狭小天空,神情平静。他这一世,生于微末,长于深宫,凭借一点先知和一股狠劲,在这吃人的地方挣扎求生,甚至触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见识了王朝更迭、风云变幻,比起第一世那个庸碌老死的太监刘永,已是精彩太多。
但他不甘心。这一世,终究还是受困于这太监的身份,受困于这深宫高墙。许多想法,许多可能,都因这身份的桎梏而无法实施。下一世,他定要换个活法。
他开始着手最后的布局。首要之事,便是为自己“下一世”的身份铺路。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能与宫廷产生联系的新身份,至于当不当太监,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日,他将赵昱悄悄唤至藏书阁一处僻静角落。如今的赵昱,已是个三十出头、孔武有力的汉子,在宫中侍卫中颇有些声望,对秦墨这位父亲的故交一直十分敬重。
“昱儿,”秦墨的声音沙哑而虚弱,“老夫……时日无多了。”
赵昱闻言,虎目一红,便要跪下:“秦叔,您别这么说……”
秦墨摆摆手,止住他,从怀中颤巍巍地掏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老夫一生,无儿无女,唯有你父忠哥待我如弟,你便如我子侄一般。这封信,和这些积蓄,你且收好。”
赵昱接过,不明所以。
秦墨喘了口气,继续道:“信中是老夫一位远房族亲的地址。老夫这一支,人丁稀薄,恐怕……恐怕就只剩下河东老家那边,还有一个唤作‘秦寿’的侄孙,算是我秦家一点血脉。若老夫走后,你方便时,可派人去寻访一番,若那孩子尚在,生活困顿……便……便替老夫照拂一二,让他……识几个字,学点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好过……好过如我一般,老死宫中,无声无息。”
他这番说辞,与当年刘永托付赵忠时如出一辙,只是角色互换。他将“秦寿”这个名字,再次埋入命运的土壤。之所以选择河东,是因为他第一世刘永的籍贯记忆在那里,更容易伪造出合理的家族脉络。
赵昱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听得此言,更是伤感,郑重将信和钱袋收起:“秦叔放心,此事包在侄儿身上!只要找到那位秦寿弟弟,定当竭力相助!”
秦墨点点头,又剧烈咳嗽了一阵,才缓缓道:“宫中……是非之地,你虽为侍卫,也需谨言慎行。新帝登基,必有新气象,但也少不了风波……你好自为之。”
交代完最重要的事,秦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接下来,他利用最后的时间,开始悄悄处理一些手尾。他将这些年来私下收集的一些零散武学笔记、关于宫中秘道和人员关系的记录,以及那卷《残烛功》残篇,分别藏于几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隐秘地点。这些,将是留给“秦寿”的遗产。
他又以整理旧籍为由,将藏书阁内一些可能引人怀疑的“杂书”彻底清理或重新归类,抹去自己可能留下的任何异常痕迹。
建元二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宫中草木初萌,却难驱寒意。秦墨的身体已衰弱到了极点,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新任的藏书阁主管是个年轻人,对他这即将离世的老管事还算客气,准他在阁内静养。
这一夜,月光清冷。秦墨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残破的躯壳。呼吸变得艰难,视野开始模糊。他并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平静,以及……对新生的期待。
他回忆着这一世的点点滴滴,从八岁孩童在雪地中“偶遇”赵忠,到净身入宫的痛苦,再到发现《残烛功》的狂喜与挣扎,见证吕氏覆灭、文帝登基、七国之乱、景帝削藩直至武帝改元……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他想起了苏妲那张怨毒的脸,想起了那道诡异的闪电。或许,这一切,并非完全是诅咒,也是一种……机缘?
意识渐渐模糊,系统的提示音如期而至,冰冷而机械,却如同最美妙的仙乐。
【检测到宿主自然寿命终结……】
【“返老还童”程序启动……】
【身体状态回溯中……】
【记忆备份……技能固化……】
【定位安全重生点……】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秦墨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次日清晨,前来送药的小太监发现,秦老管事已在睡梦中安然离世,面容平静,如同解脱。
消息传出,宫中认识他的人都道一声可惜,却也仅此而已。一个年老体衰的太监病故,在这深宫之中,寻常得如同秋叶飘零。
无人知晓,就在距离皇宫不远、赵昱根据信上地址在宫外安置的一处隐秘宅院柴房内,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锐利的男童,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一流高手境界的凝练内力,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第二世,终。
第三世,秦寿,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