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一块寒冰,投入小屋,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云州。
赵恒的老巢。
景明帝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能将他们这两个心腹大患远远逐出京城,又能借赵恒那些不见天日的残余势力,将他们彻底埋葬在蛮荒之地。
好一招毒计。
“晚晚。”赵奕握紧了林晚的手,那双曾看透无数阴谋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担忧与坚定,“此行太过凶险,我们……”
林晚反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感受着他伤愈后重新变得温热有力的体温。
“你怕了?”她问。
赵奕摇头,目光灼灼:“我只怕你身陷险境。”
“赵奕,”林晚看着他,眼神清明而锐利,“他赠我一片死地,我便在那里,重建一个人间。”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劈开混沌的决绝。
“京城,终究是他的棋盘。我们在这里,永远只是棋子。”
“只有到了云州,那片他掌控不了的土地,才是我们的天下。”
赵奕看着她眼中的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疯狂野心与绝对理性的光芒。他心中的所有忧虑,瞬间被这道光芒点燃,化作了无尽的豪情。
是啊。
他的王妃,从来不是甘于躲藏在羽翼之下的金丝雀。
她是要搏击九天的鹰。
他要做的,就是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好。”赵奕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我陪你。”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京城都见证了一场奇景。
刚刚受封一品“护国夫人”的林晚,以云王妃的名义,在王府门口贴出了一张招募令。
“云王就藩云州,特招募各类英才有志之士,共建家园。”
没有高官厚禄的许诺,只写明了云州贫瘠,前路艰难。
但招募令的最后,却附上了一句。
“凡追随者,皆为家人。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病有所医,老有所养。”
落款,是“在世神医”林晚的亲笔。
这张看起来有些寒酸的招募令,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
瘟疫刚刚过去,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神医”这两个字,就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信仰和希望!
一时间,云王府门前人头攒动。
有在瘟疫中失去药铺,走投无路的郎中。
有懂得稼穑之术,却田地被毁的老农。
有技艺精湛,却无处营生的工匠。
甚至还有一些读了半辈子书,却因没有门路而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士子。
他们不为封妻荫子,不为荣华富贵,只为那一句“病有所医”,只为追随那个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活观音。
短短三日,愿意追随他们前往云州的人,竟已多达三千余众!
这股可怕的号召力,让紫宸殿内的景明帝,再一次捏碎了心爱的玉杯。
离京之日,终于到来。
天还未亮,一条由上百辆马车组成的庞大队伍,便从云王府缓缓而出。
长街之上,寂静无声。
然而,当车队行至朱雀大街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街道两旁,黑压压跪满了人。
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前来相送。
他们没有哭喊,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跪在地上,用最虔诚的姿态,目送着他们的神医,他们的活观音。
有人将煮好的鸡蛋、烙好的饼子,轻轻放在路边。
有人将连夜缝制的寒衣,默默堆在街角。
万民相送,无声叩拜。
这,才是民心所向的真正模样。
车帘掀开,林晚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魁梧的身影,带着上百名气息彪悍的精壮汉子,分开人群,走到了车队之前。
正是黑鸦!
他身旁,还搀扶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扑通!”
黑鸦带着他身后所有人,重重跪下,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黑鸦,携九门堂一百三十七名兄弟,愿誓死追随王爷、王妃!”
他的声音,响彻长街。
“此去云州,刀山火海,我等愿为马前卒,为王妃披荆斩棘!”
这是用命换来的忠诚。
这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命徒,最真挚的投名状!
赵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起。”
车队,再次缓缓前行。
林晚回望那座巍峨雄伟的京城,城楼之上,仿佛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再见了,京城。
下一次回来,这天下,又将是何等光景?
车队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厚重的城门。
京城的喧嚣与繁华,被彻底关在了身后。
城楼之上,景明帝一身常服,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着那条在官道上逐渐远去的长龙。
风,吹动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陛下,人都走了。”李福海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
“走了?”景明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给了他们王位,给了他们封地,还给了他们三千‘刁民’随行,朕这个皇帝,当得够仁慈了吧?”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仁慈,只有深入骨髓的怨毒。
“传朕的旨意给云州那边的人。”
景明帝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
“告诉他们,客人到了。”
“是龙是蛇,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是。”李福海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知道,皇帝口中的“那边的人”,就是二皇子赵恒留在云州,那些最凶、最狠、最不讲道理的豺狼。
一场无声的猎杀,已经布好。
而猎物,刚刚踏入猎场。
……
脱离了京城的地界,官道变得颠簸起来。
气氛,也从离别的感伤,转为了行军般的肃杀。
赵奕的亲卫和黑鸦带来的人,自动分成了前后两支斥候队,将整个车队牢牢护在中间。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们都清楚,真正的危险,不是京城里那些看得见的刀光剑影。
而是前路上,那些看不见的陷阱与杀机。
夜幕降临,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平地扎营。
篝火燃起,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一顶最大的营帐内,林晚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地图上,代表云州的那一块,只画着寥寥几笔山脉与河流的轮廓,大片大片的区域,都是空白。
那是一片在地图上都显得荒凉和神秘的土地。
赵奕、黑鸦,还有几名核心的亲卫队长,围在地图旁,神色凝重。
“赵恒心机深沉,他既然将云州作为老巢,那里绝不可能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赵奕的指尖,点在地图的空白处。
“要么,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矿藏,要么,就是有易守难攻的特殊地势。”
黑鸦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消息更为灵通。
他皱着眉补充道:“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云州的传闻,说那里瘴气弥漫,匪患横行,而且当地的土司部落,极为排外,连朝廷的官兵都不放在眼里。”
贫瘠、危险、排外。
每一个词,都意味着他们此行将要面对的巨大困难。
林晚静静地听着,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飞速地分析着所有已知信息,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亲卫,脚步匆匆地闯了进来,单膝跪地。
“王爷,王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与不解。
“前方十里处,发现一支庞大的商队,看规模至少有上百人,他们打着旗号,请求与我们同行,以求庇护!”
赵奕眉头一皱:“商队?这个时候,还有不怕死的商队敢走这条路去云州?”
“他们打的什么旗号?”林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亲卫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回王妃,那旗号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字……”
“沈!”
“是江南首富,沈家的标记!”
沈家?
江南沈家?!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营帐中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南沈家,富可敌国,生意遍布大梁,掌控着丝绸、茶叶、瓷器等诸多命脉行业。
但他们的势力范围,一向只在富庶的江南与中原。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通往北境蛮荒之地的官道上?
而且,还恰好在他们离开京城的第一天晚上,就“偶遇”了他们?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林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这支突然出现的商队,是雪中送炭,还是请君入瓮?
这位素未谋面的江南首富,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