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死寂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陈默脸上的忧虑几乎凝成了实质,他看向林晚,这位王妃的平静,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刺眼。
“王妃,这不是意气之争!赵恒是在用整个安国公府,乃至半个京城商圈的百年积蓄,来与我们豪赌!我们……”
“陈先生。”
林晚轻声打断了他。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周遭瞬间安静的力量。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被逼入绝境的慌乱,反而映着烛火,跳动着两簇令人心悸的火焰。
“钱,是烧不完的。”
“但如果,他手里的‘钱’,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纸呢?”
林晚站起身。
她没有看那张画满了红色叉号的商业地图,而是转向了赵奕。
“王爷,随我去看一样东西。”
赵奕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深邃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林晚。
那目光里,没有怀疑,没有焦灼,只有全然的信任。
他闻言,便也站了起来,握住她伸来的手。
“好。”
一个字,重如泰山。
陈默愣在原地,看着王爷和王妃就这么并肩向外走去,完全没弄明白林晚那句“钱变废纸”是什么意思。
……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趁着夜色,驶出了秦王府。
没有去任何一家被查封的店铺,而是径直朝着京郊最荒僻的一片西山山麓而去。
马车在一条被巨石伪装起来的隐秘岔路口停下。
青锋上前,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敲击了三下石壁。
轰隆隆——
伴随着沉闷的机括转动声,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巨石,竟向内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洞口两侧,立刻有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现身,单膝跪地。
“参见王爷,王妃!”
陈默跟在后面,看着这堪比军机要地的森严守备,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
穿过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是一座被掏空了小半个山腹的巨大山谷!
谷内灯火通明,却又被巧妙地分割成了十几个互不相连的区域,每个区域的工匠都穿着不同颜色的工作服,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混杂着草木、矿石与某种刺鼻气味的独特味道。
“这里是‘格物坊’。”
林晚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所有工匠分区域工作,互相隔离,终身制。他们只知道自己负责的工序,却永远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流程。”
赵奕环视着这一切,眼中的震撼难以掩饰。
他看到了一个区域,一座从未见过的高大炉子正喷吐着炽热的火焰,工匠们正将一种黑色的矿石和白色的沙石投入其中。
他看到了另一个区域,几个巨大的陶制反应釜里,正浸泡着大量植物的根茎,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这里,不像是一个工坊。
更像是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又感到无比强大的炼金之地。
林晚没有过多解释,她带着赵奕,径直走到了山谷最核心,也是守备最森严的一个区域。
“取一块‘丙等’棉布,和三号、七号、十二号反应液来。”
林晚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匹再普通不过的粗棉布被送了过来。
在林晚的指挥下,工匠们将棉布依次浸入几个不同颜色的液体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粗糙泛黄的棉布,在第一个池子里浸泡过后,竟变得洁白如雪。
在第二个池子里滚过后,布料的纤维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密而柔韧。
最后,当它被浸入一池天青色的染料中,再捞出晾晒时。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匹布,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鲜亮色泽。
那是一种宛如雨后初晴天空的颜色,纯净,通透,带着一种流动的光感。
赵奕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匹布。
入手的感觉,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丝滑、冰凉、柔软,仿佛抚摸的不是棉布,而是天边的一片流云,又或是情人最柔嫩的肌肤。
这种触感,远胜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一种最顶级的江南丝绸!
“这是什么?”
赵奕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
“我叫它‘云锦’。”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片天青色,声音清冷而又狂傲。
“成本,只有丝绸的十分之一。”
“但它的观感和触感,足以让市面上所有的丝绸,都变成擦桌子都嫌粗糙的抹布。”
“三皇子想用价格战打垮我们?”
林晚的眼中,闪烁着属于捕食者的光芒。
“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降维打击’!”
她转头,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掌柜。
“传令下去,我们那家绸缎庄,立刻重新装修。”
“只卖‘云锦’,定位京城最顶端的奢侈品。”
“每日,限量发售三十匹。”
“标价,定在普通丝绸的三倍!”
“另外……”她看了一眼另一边正在进行的甘蔗提纯实验,补充道,“让制糖那边加快进度,很快,我们就要请全京城的人,尝点真正的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