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紊乱地跳动,咚咚,咚咚,撞击着耳膜。我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能重新听到火锅的“咕嘟咕嘟”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灵机一动,脸上迅速堆起无辜的表情,声音刻意放软:“学长……对不起。我确实是看过校友录上那张照片,没忍住,就给学弟和秋英他们看了。可是那照片都贴出来了,大家都能看到,我也不过是众多围观者里的一个嘛。”
文君闻言,唇边倏地浮起一抹寒霜般的笑。气压骤降,他的眼眸中已是凛冽的寒芒:“你真是……好样的。”
这反应显然激起了在座其他人更大的好奇心。小b哥第一个按捺不住,激动又不失克制地问:“什么事情啊?什么照片?”
坐在他旁边的设计系学弟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飞快地嘀咕了几句。只见小b 哥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好奇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无意中窥探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两个女生见状,更是心痒难耐。小雅不满地撅起嘴,语气急切:“喂!你们两个大男人说什么悄悄话呢!到底是什么事啊?快告诉我们!”
小b哥忙不迭地转向小雅,絮絮叨叨耳语起来。小雅听着,脸上露出惊讶又玩味的表情。坐在文君旁边的小敏看得着急,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小雅:“你俩说什么呢?”
这“悄悄话接龙”显然激怒了文君。他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抬起眼,目光扫过桌边那一张张写满八卦的脸,冷冷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人kiss被拍下来,放到高中校友录了,就这样。”
一阵短暂的死寂。小敏脸上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失落极了,小声喃喃:“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啊?”
“没有。”文君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小b哥抓住了话头,赶紧调侃:“哦——那就是逢场作戏啰?”
面对着大家的注视,文君沉默了,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翻滚的红油锅底上,不出一言。
纵然我早已心知肚明,那个所谓的“吻”不过是酒精催化下的意外,一场双方都急于抹去的尴尬记忆,可亲眼看到文君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我心中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这时,秋英拿起桌上那瓶白酒,转头问我:“梓寻,喝点吗?”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什么也喝不下。
她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了浅浅一点,然后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又像是真的好奇,问了一个在座绝大多数人都想问的问题:“那……学长,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文君眼皮都没抬,吐出三个字:“看感觉。”
小b哥显然不满足于这个敷衍的答案,不依不饶地追问:“君哥,别这么模糊嘛!说具体点,你高中那会儿到底谈过恋爱没?”
文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静:“不告诉你。”
“小气!”小b哥假装不满地嚷嚷,随即把矛头转向我,“学姐,你肯定知道点内幕吧?你们不是一个高中的嘛!”
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不知道啊。我跟学长高中时根本不熟。不过他确实一直挺受欢迎的。”我迅速偃旗息鼓,丧失了所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力气。
我这副迅速败下阵来的样子,似乎平息了文君的怒火。他若有似无地瞟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高中确实不太熟。不过,你大学发水痘的时候,好歹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
嗡——我感觉所有的血液又一次冲上了头顶。桌上其他人仿佛嗅到了更劲爆的八卦,瞬间又精神百倍,连筷子都放下了,眼睛齐刷刷地亮起来。
“那次……确实要谢谢学长。那么冷的天,又熬了几宿夜搞竞赛,还得管我这闲事。不过,”我讽刺道:“也没耽误你太多时间吧?而且你离开医院时,还好心建议我们寝室几个人凑一桌麻将打发时间呢。”
文君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那有什么问题吗?”
我低下头,讽刺意味却更浓了:“没什么问题。就是轻而易举地让我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只剩下干涸的疲惫:“该道的歉,我已经反复道过了。我不可能不停地寻求你的原谅。”
我感觉桌上所有人的耳朵都竖得像天线,仿佛在期待下一场更激烈的交锋。我以为这场对话会到此为止,暂时获得喘息。可文君似乎并不介意,将更多的过往摊开在众人面前。
“我妈昨天给我寄了一箱她自己做的咸菜,叮嘱我拿两罐给你。”
我尴尬得只想钻到桌子底下:“……替我谢谢阿姨,但是不用了,太麻烦了。”
“不麻烦。”文君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她还特意叮嘱我,周末要是你有空,可以一起去小姨家吃饭,改善伙食。”
想到文君妈妈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一股强烈的羞愧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文君每多说一个字,我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面前的油碟里。接下来的时间,我完全食不知味,精神恍惚,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越来越大:我错了。
这顿煎熬无比的饭终于结束了。走出喧闹燥热的火锅店,冰冷的夜风像一记耳光,猛地拍在脸上,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身侧,文君正微微低头,慢条斯理地拉上羽绒夹克的拉链。他低沉的声音缓缓传入我的耳中:“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我是逢场作戏也好,一时冲动也罢。那时候,对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地在考虑,该怎么开口,你才会愿意点头,答应和我在一起。”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掠过他的发梢。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但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我大概早就没有那个资格了。是吧?”
我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文君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等其他人陆续走出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淡漠的样子,简单叮嘱了他们系的那几个人几句,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秋英忽然开口:“所以,校友录照片上那个女生,就是你吧?”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肯定比哭还难看。
秋英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简单一点不好吗?”
是啊,何必呢?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那些报复,并没有让积压的怨气平息半分,反而像一把双刃剑,伤人一千,自损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