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一别，程怀安看似回归了正常的学术生活，但沈墨衍布下的监控网络清晰地显示，水面之下，暗流骤然加剧。
程怀安返回研究所的当天深夜，其办公室的灯光就亮了许久。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接入的网络流量监控显示，程怀安在短时间内，以多重加密方式，向数个位于海外、服务器跳转复杂的地址发送了大量查询请求。请求内容涉及明代宫廷建筑细部数据库、已解密的部分内务府残档索引、甚至是一些民间秘藏的宦官口述史未公开片段。
他正在验证。验证沈墨衍抛出的那些“碎片”。
沈墨衍提供的细节，比如“宫苑墙角的夹竹桃”、“老太监的犀角扳指暗格”，都巧妙地介于可查证与难考证之间。它们指向明确，却又缺乏直接对应的公开史料，需要动用非常规的、甚至灰色的资源才能触及边缘。
这正是沈墨衍想要的效果——逼对方动起来，动用其隐藏的资源和网络。只要动，就会留下痕迹。
“督主，目标A（程怀安）的验证请求，有大约三成指向了我们事先‘处理’过的几个半真半假的数据库节点。”手下汇报，声音带着一丝冷峻的兴奋，“这些节点我们做了标记和反向追踪。其中两个地址的响应数据包，被我们截获并延迟分析，发现里面嵌套了额外的定位代码和身份验证请求，目标似乎是想确认查询者的‘资质’。”
“继续放行，但要确保我们‘处理’过的信息是他们最先，也是最容易获取的。”沈墨衍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眼神冷静，“另外，查清楚接收这些验证请求并做出响应的最终端地址，以及它们之间的关联。”
“是。”
验证在紧张地进行。几天后，程怀安似乎得到了一些“结果”。他再次联系沈墨衍，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更多的探究欲望。
“沈先生，您上次提到的几处细节，鄙人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进行了查证，结果……令人震惊！”程怀安在电话里说道，“关于那处宫苑的夹竹桃，在一份流落海外的晚明宫人回忆录残稿中，确实提到了类似记载，只是地点略有出入。而那位老太监的犀角扳指……更是在某私人收藏的宦官墓葬出土器物清单中有模糊记录，但‘内有暗格’之说，前所未闻！沈先生，您的‘家族记忆’或‘个人感知’，其准确性实在超乎想象！”
他的激动是真的。沈墨衍抛出的饵，部分触碰到了真实历史的边缘，这足以让程怀安这样的研究者，尤其是怀有特殊目的的研究者，心跳加速，更加确信沈墨衍的“价值”。
“程教授过誉了，或许只是巧合。”沈墨衍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能对您的研究有所帮助便好。”
“不不不，这绝非巧合！”程怀安急切道，“沈先生，这可能是非常重要的发现！关于历史信息传递的另一种可能途径！不知我们是否可以再深入交流？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一篇论文，或者进行更系统的记录与研究？我这边有一些设备和方法，或许能帮助您更好地梳理这些‘印象’……”
他开始抛出更具体的合作邀请，甚至提到了“设备”和“方法”。这无疑是在试探沈墨衍是否愿意接受更深入的、可能涉及生理或心理测量的“研究”。
沈墨衍以需要处理“家中琐事”且近期心神不宁为由，婉拒了立刻深入的提议，但也没有完全关闭大门，只是表示“容后再议”。这种欲拒还迎的态度，既保持了神秘感，也给了程怀安继续努力的动力。
然而，就在程怀安忙于验证和试图进一步接触沈墨衍的同时，沈墨衍手下负责外围监控的另一组人马，发现了新的异动。
“督主，有另一批人，在监视程怀安。”负责安保的队长声音凝重地汇报，“非常专业，反侦察能力极强，我们的人差点被发现。他们似乎对程怀安与您的接触，以及程怀安的验证活动本身，都感兴趣。但行事风格和使用的技术手段，与程怀安背后已经暴露的网络有明显差异，更加……冷硬，更像职业的。”
“职业的？”沈墨衍眼神一凛。
“嗯，不像是学者或研究者，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行动人员。我们捕捉到一次他们试图渗透程怀安研究所内部网络的痕迹，手法干净利落，目的明确，只为获取程怀安的验证结果和相关通讯记录，对其他学术资料毫无兴趣。”
两股势力？一股是程怀安代表的、对“历史共鸣”或“超常感知”感兴趣的学术（或伪学术）网络；另一股，则是目的明确、手段专业的“行动派”？后者是程怀安背后的真正主使，还是……黄雀在后的第三方？
沈墨衍感到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他原本以为对手是一个相对统一的、对异维度现象感兴趣的隐秘团体，现在看来，水可能更深。
“盯紧这第二股势力，但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查他们的来源，以及他们与程怀安网络之间是否有交叉或联系。”沈墨衍迅速调整策略，“另外，程怀安那边的验证结果，适当‘泄露’一部分给这第二股势力，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要搅动这潭水，看看底下到底藏着几条鱼。
---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苏念晚那幅“预知画”的深入技术分析报告也送到了沈墨衍手中。报告由他通过特殊渠道委托的、国际顶尖的物证鉴定实验室完成，排除了苏念晚本人近期作伪的可能，也确认了纸张颜料符合至少十年以上的老化特征。
然而，报告的最后一页，附上了一份让沈墨衍瞳孔骤缩的补充说明：
“经多种光谱及显微分析，在画作颜料层之下，发现极其微弱的、非本纸张及颜料固有的能量残留信号。该信号模式极其特殊，与我们数据库中所记载的任何已知化学或物理衰变过程均不匹配，呈现出一种……高维干涉或信息嵌入的衰减特征。初步推测，该画作可能曾暴露于或受到过某种非常规能量场的影响，这种影响微弱但持久，并可能与特定时空坐标或信息簇存在潜在关联。备注：此发现超出常规鉴定范畴，建议委托方寻求相关前沿物理或信息科学专家进行进一步解读。”
能量残留？高维干涉？信息嵌入？
这些术语如同惊雷，在沈墨衍脑海中炸响。这不仅仅是一幅“预知”或“共鸣”的画！这幅画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接收器”或“记录仪”，被动地捕获了来自他所在维度的、关于那段痛苦记忆的“信息泄漏”！
苏念晚并非主动“想象”或“创作”了那个场景，而是她的画纸，在十年前的那个时间点，不知为何，成为了承载那段跨越维度信息的载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可能早在十年前，就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在苏念晚身上出现了极其微小、却又真实存在的“裂隙”？而他沈墨衍的到来，或许并非偶然的撕裂，而是某种早已埋下引线的必然？
这个推测让沈墨衍遍体生寒，却又隐隐有种豁然开朗的宿命感。他与苏念晚之间的联系，远比“恨”与“创作”更加本源，更加……诡异而深刻。
他将报告锁进保险柜，暂时不打算告诉苏念晚全部。她现在需要的是相对稳定的情绪来配合他的计划，而不是被更惊悚的真相冲击。
他走到客厅，苏念晚正对着一幅新画的分镜发呆，眼神有些空茫，显然还在为茶会的事情和那幅神秘画作心神不宁。
沈墨衍走过去，破天荒地没有谈论工作，而是拿起旁边她还没动过的水果切盒，用叉子叉起一块蜜瓜，递到她嘴边。
苏念晚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愕然地看着他。
“吃了。”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动作不容拒绝。
苏念晚愣愣地张嘴接过，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似乎也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
“程怀安那边，有进展了。”沈墨衍在她旁边坐下，选择性地告知了一些情况，“他验证了部分信息，很兴奋。不过，我们也发现了新的‘观众’。”
苏念晚的心又提了起来：“新的？还有别人？”
“嗯。”沈墨衍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有些生涩，但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怕。水越浑，对我们越有利。饵已经起作用了，现在，就看哪些鱼忍不住先跳出来。”
他的触碰和话语，像一剂定心丸。苏念晚看着他冷静而深邃的眼眸，慌乱的心渐渐平复。她知道前路艰险，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也不再是。
影子已浮现，狩猎，进入中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