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争吵的声浪如同煮沸的粥锅，又持续翻腾了近一刻钟。
支持与反对的双方依旧面红耳赤，唾沫横飞，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混乱不堪。
暗室之中。
苏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早已将殿中每一个人的神态、言辞、立场扫描了无数遍。
他手中的卷轴上，密密麻麻的标注随着吴小良的低声解说和眼前的实况，变得更加清晰、立体。
哪些是江南五姓的死忠，哪些是摇摆的墙头草，哪些是可用之才。
哪些是必须清除的毒瘤，他心中已然有了一张极其精确的图谱。
够了。
这场闹剧，已经达到了苏晨想要的效果——将朝堂上的魑魅魍魉和可用之才。
如同沸水煮饺子般，彻底翻腾出来，暴露无遗。
微微侧头，对侍立在阴影里的吴小良，声音平淡无波：
“去。”
“告诉陛下，可以了。”
吴小良如同接到赦令，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对着苏晨深深一躬，动作轻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拉开暗室的门缝，侧身闪了出去。
殿内争吵正酣，无人注意到这个品级不高的小太监。
是如何从龙椅后方的阴影区域悄然现身，又如何对着高踞龙椅、如同冰雕般的女帝。
极其隐蔽地点了点头，随即躬身行礼，迅速退入后殿深处，消失不见。
女帝沐婉晴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捕捉到了吴小良那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
一丝了然，在她眼底深处掠过。
苏晨看完了，已有定计，这场由他导演的闹剧，该……落幕了。
女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侍立在她身侧、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首席秉笔太监王德海。
如同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立刻上前半步，深吸一口气。
运足了中气，用他那特有的、尖利而穿透力极强的嗓音，猛地高喝：
“肃——静——！”
“陛——下——有——旨——！”
这声高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殿中所有的争吵。
喧闹的太极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面红耳赤、挥舞玉笏的官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在原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龙椅。
女帝沐婉晴缓缓站起身，玄色龙袍在殿内光线下流淌着深沉的光泽。
玉冕珠玉轻晃，遮住了她此刻的眼神。
女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众卿所议，朕……已尽知。”
“虚爵令一事……”
微微停顿，目光仿佛扫过下方每一张或期待、或紧张、或愤懑的脸。
“容朕再思。”
“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退——朝——！”
“退朝——！”王德海立刻高声重复。
“臣等，恭送陛下。”群臣如梦初醒，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带着尚未平息的激动和茫然。
女帝不再多言，转身，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身影消失在龙椅后的屏风之后。
留下满殿官员，面面相觑。
支持者如李道宗、杨缘海，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不甘和疑惑。
反对者如柳知义、谢文远等人。
脸上阴晴不定，既有暂时逼退圣旨的庆幸，又对女帝那句“再思”感到深深的不安。
整个太极殿，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压抑的寂静。
————
女帝沐婉晴并未直接返回寝宫。她快步穿过回廊，玄色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微风。
“王德海。”她声音低沉。
“奴婢在。”王德海紧跟其后。
“去。”
“把李道宗、杨缘海……”
“叫到御书房来，让他们……等着。”
“是。”王德海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
宫道之上。
李道宗和杨缘海并肩而行，两人脸上都还残留着朝堂上激辩后的余怒和一丝未能尽兴的憋闷。
“哼！柳知义、谢文远那帮蠹虫，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边关将士的血都要被他们吸干了。”李道宗犹自愤愤不平，声音如同闷雷。
杨缘海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他们反对，意料之中。倒是陛下最后那句再思是何用意？难道真要收回成命？”他眉头紧锁，显然对女帝的决断力有所担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尚书、杨尚书，请留步。”
两人回头，只见王德海带着两名小太监快步追了上来。
“王公公？”李道宗有些诧异。
王德海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恭敬却不失威仪的笑容：“两位尚书大人，陛下口谕：请二位大人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御书房？”李道宗和杨缘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
陛下刚下朝，就急着召见他们？
所为何事？
难道是虚爵令之事有了转机？还是要追究他们在朝堂上咆哮失仪之过？
“有劳公公带路。”杨缘海反应更快，压下心头疑虑，拱手道。
“两位大人请随奴婢来。”王德海侧身引路。
前往御书房的宫道上，李道宗和杨缘海沉默地跟在王德海身后。
方才的余怒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带来的凝重感取代。
“李兄，”杨缘海压低声音，打破了沉默，“陛下此时召见，你怎么看？”
李道宗浓眉紧锁，瓮声道：“还能怎么看？陛下既然叫了咱们俩，没叫柳知义那帮人，总归不是坏事。说不定……”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陛下是铁了心要推行那虚爵令！叫咱们去商议如何破局？”
杨缘海微微颔首，眼神却依旧深沉：“但愿如此。只是江南五姓树大根深，朝堂之上党羽众多，陛下若真要硬碰硬，只怕……”他没有说下去，但忧虑之意溢于言表。
“怕什么。”李道宗低吼一声，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狠劲。
“陛下若真有此心，我李道宗第一个支持，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把那帮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蛀虫给撕下来。”
杨缘海看着李道宗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没再说话，只是眼神更加幽深。
两人各怀心思，在沉默中加快了脚步。
御书房那扇沉重的殿门，就在前方。
而门内等待他们的是女帝的最终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