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渠边的柳树枝头已经热闹起来。几只麻雀落在新发的绿芽上,啄食着沾在叶尖的露珠,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渠水的流淌声,像支轻快的晨曲。阿古拉蹲在小塘边,手里握着根芦苇杆,轻轻搅动着水面——塘里的小鱼苗长大了些,银闪闪的鳞片在雾中若隐隐现,聚在她脚边的浅水区,像团流动的碎银。
“苏姐姐说这鱼叫‘麦穗鱼’,”其其格趴在塘边,鼻尖几乎要碰到水面,“长不大,但肉嫩,炸着吃最香。”她忽然伸手想去捞,被阿古拉一把拉住:“别碰,苏姐姐说鱼要长到手指长才能吃,现在捞了太可惜。”
苏婉提着竹篮从田埂走来,篮子里是刚从渠边采摘的野葱,翠绿的叶茎上还沾着湿泥。“在看鱼呢?”她把篮子往塘边的石头上一放,指尖拂过柳树枝头的新叶,“这几棵柳树长得真快,才几天功夫,芽就展成叶了。”
阿古拉指着塘边的泥土:“你看!昨晚下了场小雨,渠水涨了些,把这边的土泡软了,要不要再加些土把塘岸垒高点?”
苏婉蹲下身,用手按了按塘边的泥,果然软得能陷进半指。“得垒,”她点头,“找些石头来,沿着塘边砌一圈,既能挡水,又能让鱼躲在石缝里产卵。”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撒在渠边的谷种,该冒芽了吧?”
三人沿着渠岸往前走,刚走没几步,其其格就尖叫起来:“冒了!冒了!”只见渠边的湿润泥土里,钻出无数嫩绿的谷芽,顶着褐色的种壳,像支支小绿箭,齐刷刷地指向天空。
苏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谷芽周围的土,白生生的根须在泥里缠成细网,牢牢抓住了土地。“比预想的早了两天,”她眼里闪着笑意,“这渠水带着河底的腐殖土,肥力足,难怪长得快。”她用指尖碰了碰种壳,壳已经有些松动,“过两天种壳就会脱落,新叶就能舒展开了。”
阿古拉想起苏婉教的“间苗”法子,从篮子里抽出把小剪刀:“是不是该把太密的拔掉些?你说过‘苗稠难壮’,太挤了长不高。”
“再等两天,”苏婉按住她的手,“等第二片新叶长出来再间,那时根扎得稳,不容易伤着旁边的苗。”她指着谷芽间冒出的几株杂草,“先把这些草拔了,别让它们抢了谷苗的养分。”
拔草的活儿细致,得顺着草茎摸到根部,轻轻一拽才能连根拔起。其其格拔得急,好几次把谷苗也带了出来,急得直跺脚。苏婉耐心教她:“抓着草叶往上提,感觉根部松动了再用力,就像摘豆角,得顺着劲儿来。”
太阳升高些,雾散了,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将军带着两个兵卒扛着石头过来,见她们在拔草,笑着喊道:“苏姑娘,石头运来了,砌在哪边?”
“沿塘边砌半圈就行,”苏婉扬声回应,“留个缺口让渠水慢慢流进塘里,别冲坏了刚长的谷苗。”
兵卒们砌石头时,阿古拉和其其格帮忙递石块,苏婉则在旁边指挥:“这块大的放底下,稳住根基……那块扁的铺在上面,能当台阶踩。”很快,半圈石岸就砌好了,石头缝里还留着空隙,小鱼苗立刻钻了进去,在石缝间穿梭嬉戏,引得其其格直拍手。
中午在地头休息,其其格的阿妈送来午饭,是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菜饼,卷着腌好的野葱和塘里捞的小虾米。“苏姑娘尝尝这个,”阿妈笑着递过饼,“虾米是今早刚捞的,用油炸了,配着野葱香得很。”
苏婉咬了口饼,野葱的辛辣混着虾米的鲜香,在嘴里炸开。她望着渠边舒展的谷苗,塘里欢腾的小鱼,还有枝头摇曳的柳叶,忽然觉得这春天像盘刚出锅的菜饼,热乎、实在,每一口都带着土地的馈赠。
“等谷子熟了,”其其格嘴里塞满饼,含糊不清地说,“咱们用新谷酿米酒,就着炸麦穗鱼,肯定好吃。”
“还要在渠边种些黄瓜,”阿古拉接话,“让藤顺着柳树爬,夏天就能在树荫下摘黄瓜吃,又凉又脆。”
将军喝着黄芩茶,指着远处的麦地:“麦苗也该追肥了,苏姑娘说的草木灰,我让兵卒们攒了不少,过两天就撒下去。”
苏婉笑着点头,心里却在盘算——谷子要勤浇水,鱼要勤换塘水,黄瓜籽得选饱满的,麦苗追肥后要松土……这些琐碎的事像串珠子,被春天的风串在一起,沉甸甸的,却透着踏实的暖。
午后的阳光暖得正好,渠水漫过新砌的石岸,在塘里漾起一圈圈涟漪。阿古拉躺在柳树荫下,看着谷苗在风中轻轻摇晃,忽然觉得它们像群站军姿的小士兵,整齐、精神,正憋着劲儿往上长。其其格则拿着根芦苇杆,在塘边逗鱼,杆影划过水面,惊得鱼群四散,又很快聚拢,像团活过来的银线。
苏婉坐在石头上,翻看着农事札记,上面记满了谷苗的生长情况、鱼的大小、柳树的高度。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墨迹,像把春天的痕迹,悄悄刻进了日子里。她忽然抬头,看见阿古拉和其其格的笑声顺着渠水飘远,和谷苗的摇曳、鱼群的嬉戏、柳叶的轻响融在一起,酿成了一壶最醇厚的春酒。
夕阳西下时,三人往回走。渠边的谷苗在暮色里泛着浅绿,塘里的鱼沉到水底,只偶尔有一两尾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在夕阳下像金豆子。柳树枝头的麻雀早已散去,只剩下叶片在晚风里沙沙响,像在说着悄悄话。
阿古拉回头望,看见自己的脚印沿着渠岸延伸,歪歪扭扭的,却每一步都踩着湿润的泥土。她忽然明白,所谓的丰收,从来不是等来的,而是像这谷苗破壳、鱼戏浅塘,在日复一日的侍弄里,慢慢长出来的。就像这春天,不声不响,却早已把希望埋进了每一寸土地,只等风一吹,就漫成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