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无悔的赌注
克劳斯那份浸透着亵渎与心理威慑的“礼物”，如同在塞尔瓦托老宅本就凝重的空气中，注入了液态的氮气，将每一寸空间都冻结成坚硬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危机感。
外界的恐慌暗流，宅邸内日益严苛的训练，以及那份被封存在地下冰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怨念的琥珀棺椁，共同构成了一张不断收紧的、勒在每个人脖颈上的无形绞索。
达蒙·塞尔瓦托依靠着对瑟琳娜那非人镇定的病态依赖，勉强维持着心智的平衡，将日益膨胀的恐惧强行压制在名为“服从”与“证明价值”的冰壳之下。
但他知道，这种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因克劳斯下一步的真正行动而彻底粉碎。
暴风雨前的死寂，持续了三天。
第四天深夜，当月色被浓密的乌云彻底吞噬，天地间只剩下最深沉的黑时，瑟琳娜将达蒙和贝拉召至了老宅那间最隐秘、墙壁上刻满古老月光符文的顶层静室。
静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镶嵌的一颗巨大的、自然发光的月长石，洒下清冷如水的辉光，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贝拉如同银铸的雕像，立在门边，冰蓝瞳孔中燃烧着绝对的忠诚与赴死的决然。
达蒙站在静室中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锁骨下那枚月牙印记的微弱共鸣。他预感到，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瑟琳娜站在静室中心一个微微凸起的圆形石台前，石台上悬浮着一个由纯粹月光能量勾勒出的、不断变幻的三维战术沙盘。
沙盘中清晰呈现了神秘瀑布镇及周边区域的微缩地貌，其中几个点正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代表着已知或推测的克劳斯势力节点，以及己方的潜在位置。
沙盘旁，还有几个用特殊符号标记的、不断演算的能量流模型，复杂程度远超达蒙的理解范畴。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指尖引导着月光能量，在沙盘上快速构建、修改、推演着某种进攻路径。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黑眸中倒映着飞速流转的数据流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近乎人形超级计算机般的、绝对理性与专注的气场。
这种氛围让达蒙感到窒息，也让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良久，瑟琳娜指尖的动作骤然停止。沙盘上的光影定格在一种极其复杂且……险恶的阵型上。
一条纤细的、闪烁着刺目红光的能量流，如同毒蛇般，从代表塞尔瓦托老宅的位置射出，以极其刁钻、迂回的路径，绕过数个强大的防御节点，
最终孤注一掷地刺向沙盘边缘一个被浓重黑雾笼罩、代表着极度危险的区域——那里，被标记着一个扭曲的狼头蝠翼符号，正是克劳斯·迈克尔森最可能的藏身核心！
这条进攻路径，看似抓住了某个稍纵即逝的防御漏洞，但其深入敌后的程度，以及路径末端的单点突袭模式，简直与自杀无异！
尤其是承担那条主攻路径的箭头单位，几乎百分百会陷入重重包围，面临克劳斯本尊的正面碾压！
“反击计划，模型‘月殒’，最终版。”瑟琳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科学报告。她抬起手，指尖点向那条致命的红色箭头路径的起始端——正是代表塞尔瓦托老宅的光点。
“核心战术：利用尼克劳斯对‘月光本源’的贪婪，以及其性格中固有的、对‘失控变量’的毁灭欲，设置一个无法抗拒的诱饵。”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转向达蒙，锁定在他身上。
达蒙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了。
“诱饵需满足三个条件。”瑟琳娜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列举化学方程式的要求，“第一，具备足够纯净、且蕴含特异性变异的月光本源气息，以激发其最大程度的掠夺欲望。第二，具备高度的不可预测性与生存韧性，能在初期接触中制造足够多的‘意外’与‘混乱’，干扰其判断，为后续攻击创造时间窗口。第三，……”
她顿了顿，黑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计算一闪而过，“……牺牲价值高于存活价值。”
牺牲价值高于存活价值。
这九个字，如同九把冰锥，狠狠凿穿了达蒙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冻结了他的血液！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残酷的判决以如此直白、如此冰冷的方式从她口中说出时，那冲击力依旧远超他的想象！
她是要让他去当那个有去无回的诱饵！一个注定被抛弃的卒子！
贝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冰蓝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绝对的服从所取代。
瑟琳娜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达蒙，没有任何回避，也没有丝毫歉意，只有纯粹的、基于逻辑的陈述：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计算，你是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单位，塞尔瓦托先生。你的月光之躯由我重塑，本源纯净且因破法之火洗礼产生抗性变异，对尼克劳斯具有独特吸引力。你的行为模式具备高熵特性，能有效制造战术迷雾。”
“而你的生存概率，在计划成功的前提下，低于百分之零点七。但在计划失败的前提下，你的存活将导致整体崩盘，生存概率为零。因此，你的最优价值体现，在于成功吸引并最大限度消耗尼克劳斯注意力与力量的……那一段时间内。”
她甚至给出了精确的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七！这根本不是任务，这是死刑判决书！而且是一份经过精密计算、证明其“合理性”的判决书！
达蒙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巨浪，瞬间将他吞没。死亡！真正的、几乎确定的死亡！不是训练中的受伤，不是以往冒险中的九死一生，而是被作为一件消耗品，扔向那个恐怖的怪物！
他看到自已血肉横飞，看到自已被克劳斯撕碎，看到自已像艾莉丝一样，成为另一件冰冷的收藏品……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疯狂闪现！
就在这时，瑟琳娜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达蒙被恐惧冻结的思维：
“计划成功的关键，在于诱饵阶段结束后，第二波攻击发起的时机。这个时机，无法预设，必须由诱饵本人在承受最大压力、感知到尼克劳斯力量出现千分之一秒周期性波动的瞬间，以燃烧本源的方式，主动释放一个特定的共振信号。”
她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度凝练的月华射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符文，那符文的结构充满了不稳定的爆发性，仿佛一颗用月光编织的炸弹。
“这个信号，是启动‘月殒’最终阶段的唯一钥匙。”瑟琳娜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达蒙的灵魂，“信号发出的瞬间，也是诱饵……价值耗尽的时刻。尼克劳斯会被彻底激怒，周围所有防御力量会瞬间向你集中。你……不会有任何生还可能。”
她毫不掩饰最终的结局！甚至点明了价值耗尽的时刻！
静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穹顶月长石的光芒冷冷地照耀着三人。
达蒙死死地盯着空中那个代表着自已死亡开关的符文，蓝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极致的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
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他想嘶吼，想质问，想砸碎眼前这个冰冷无情的沙盘和那个该死的符文！
然而，就在这情绪即将失控的边缘，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再次撞上了瑟琳娜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逼迫，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绝对的平静与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早已看穿他此刻所有的恐惧、挣扎与不甘。
她不是在命令他，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经过无数次推演后得出的、最优的，或许也是唯一的破局方案。
在这绝对的平静之下，达蒙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别样的东西。
不是情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类似于将最关键的、也是最后的一枚筹码，押上赌桌时的……决绝？
这枚筹码，就是他。而她，是那个押上所有、包括这枚筹码的……赌徒。
这个念头如同毒药般渗入他的意识。如果计划失败，她将失去一切，包括他这个“变量”。如果计划成功，她将赢得对抗克劳斯的胜利，但代价是……失去他。
在她那冰冷的价值天平上，他的“牺牲价值”高于“存活价值”。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在这场豪赌中，他的分量，重到了足以……压上她的全部？
一种荒谬的、扭曲的、近乎自毁的荣耀感，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以及那种深入骨髓的、对她近乎病态的依赖与……渴望被需要的执念，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害怕？当然害怕！但比起害怕死亡，他更害怕什么？
他更害怕再次变得无足轻重！害怕被她视为可以随意替换的、失去了价值的“噪音”！害怕回到那个没有她存在的、空虚冰冷的永恒！
如果死亡是证明他“独一无二”价值的唯一方式……如果他的毁灭能换来她的胜利……如果这是他能在她永恒的生命中，留下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印记的唯一机会……
那么……这似乎……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
达蒙脸上扭曲的恐惧，渐渐被一种疯狂的、混合着绝望与释然的平静所取代。他缓缓抬起头，蓝眼睛中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扭曲的火焰，直视着瑟琳娜，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弧度。
他没有问“为什么是我”，没有讨价还价，没有一丝犹豫。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他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腔调，尽管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听起来……挺刺激的。那个符文，看起来有点复杂，希望我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什么时候开始？”
瑟琳娜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静室内，只有月光流淌的声音。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现在。”她吐出两个字，指尖那道代表着死亡开关的月光符文，缓缓飘向达蒙的眉心。
“学会它。然后，等待我的信号。”
达蒙闭上眼睛，任由那冰冷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符文，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无悔的赌注，已然掷下。
第五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