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金港王大酒店八楼。
阳光斜斜地穿过厚重的云层,像被撕碎的金箔洒落人间,斑驳地映在走廊尽头那扇雕花铜框的门上。光影游移,仿佛古老钟表指针缓缓划过命运的刻度。深酒红色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踩上去如同踏进一片无声的沼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整条走道静得诡异,唯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在空旷中拉长成一种近乎催眠的节奏,像是某种潜伏于暗处的野兽正悄然喘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金属氧化混合的气息——那是时间沉淀下来的奢华,也是权力浸染过的压抑。
雪晴的套房内,窗帘半掩,微风轻拂着雪白的纱帘,如幽灵的手指拨动命运之弦,又似亡魂低语,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降临。水晶吊灯高悬于顶,冷光四射,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落在茶几上那份泛黄的遗产继承书上,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墨迹略显模糊,却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重。
雪晴站在沙发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睡裙布料,眼神失焦,嘴唇微颤:“我说过了,我姐叫雪翎,你别问了行吗?我姐出事了,我要回去找她……”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恐惧。姐妹俩虽多年未见,但血浓于水的情感从未断绝。这些年她放纵自己沉溺于浮华夜色,挥霍青春与金钱,可每当深夜独醒,脑海中浮现的总是姐姐温柔的目光。
萧文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视房间每一个角落。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抬起手,将窗帘缝隙再拉开些许,让更多的光线涌入。他的影子投在地上,修长而孤绝,像一把收鞘未尽的利刃。
“那你姐夫呢?”萧文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回避,“又是海港城的哪位大人物?”
雪晴身子一僵,睫毛剧烈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中。她咬住下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败给了内心的不安。“王圣!”她几乎是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话音刚落,旁边的杨小俞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王圣!”她怎么会是王圣的小姨子?!
杨小俞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两天前,天涯山别墅深处那一声枪响,萧文亲手终结了王圣性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脑浆四溅,半拉脑袋粉碎,鲜血混合着脑浆染红大片地面。那时杨小俞以为只是清理了一个黑道恶魔,没想到竟牵出这样一桩惊天关系网。她偷偷看向萧文,心跳如鼓:如果雪晴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当场翻脸?甚至……寻仇?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杞人忧天,有些多虑了。
萧文只是微微一顿,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恢复如常。脑海中电光石火间已串联起所有线索——秃和尚临被捕前所透露的只言片语、王圣随身携带的金钥匙、还有那份遗嘱中隐藏的十二位数字密码……一切都在此刻豁然贯通。
萧文不自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是得意,而是洞悉真相后的冷静。那笑意转瞬即逝,如同寒潭中掠过的涟漪。他缓缓转身,视线重新落在茶几上的文件上,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问够了吗?我要走了。”雪晴猛地站起身,动作仓促,连鞋都没穿好。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然内心挣扎到了极点。她顾不上换衣服,也顾不上掩饰狼狈,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压迫感的地方。
“我陪你去。”萧文声音低沉却坚定,一步跨前挡住她的去路,“放心,你的那笔遗产,我知道在哪儿。”
杨小俞瞪大双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刚才你还说没法找……”
雪晴更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怀疑:“你……骗我?这才几分钟,你就找到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文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眸底掠过一抹阴霾。他心中已有预感——王圣一家恐怕已经遭遇不测。刚才雪晴接到的那个电话,语焉不详,语气急促,分明是一场悲剧的开端。
“先不说这些。”萧文压低声音,“带我去你姐姐家,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搞清楚。”
萧文可没想过图谋王圣的遗产,或者把雪晴杀了除去后患!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王圣的海龙令!可目前还不能操之过急,还差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没搞清楚,就是王圣在云鼎俱乐部七层的储物间是几号?
雪晴怔了怔,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但她别无选择。
“好。”雪晴咬牙点头,声音微颤,“要是你能帮我尽快拿到这笔遗产,我给你一个亿。”她说得极其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不是许诺,而是绝望中的赌注。六年来,这笔遗产如同梦魇缠绕着她,既遥远又近在咫尺。如今终于看到曙光,喜悦与忧虑交织,让她几乎窒息。
“别废话了,先走再说。”萧文果断推开房门。
门外走廊依旧寂静,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脚下柔软的红毯,宛如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血路。三人快步前行,脚步无声,心却狂跳不止。
电梯下行时,金属壁映出他们各自的倒影——一个冷峻如铁,一个惶然若失,一个满腹疑云。
刚从金港王大酒店一楼走出,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骤然撕裂宁静。几辆豪车如猛兽般冲入酒店停车场,速度狂野至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啸叫。其中一辆黑色宾利甚至直接撞上了停靠车辆的侧门,金属刮擦声令人牙酸。
萧文眼神一凛,立刻反应过来:“这边,躲起来!”他迅速拉着杨小俞和雪晴,三人猫腰藏进酒店门口右侧那尊巨大的铜狮子后方。青铜雕像冰冷粗糙,棱角硌着脊背,但他们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屏住了。
透过狮子眼眶的缝隙,他们看见那些豪车陆续停下,车门打开,二十多名男子鱼贯而出。为首者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身材魁梧,肩宽背厚,穿着贴身黑体恤与战术裤,脸上横肉堆叠,眼神浑浊却凶光毕露,走路姿势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
“是他!”雪晴几乎脱口而出,声音颤抖。
“谁?”萧文低声追问。
“傻屌强……我姐夫手下一个小头目。”雪晴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发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文凝视着那群人涌入酒店大堂的身影,眉头紧锁。这些人步伐整齐,神情冷漠,毫无秩序可言,更像是执行任务的杀手,而非寻常下属。
“他们是来找你的。”萧文语气笃定,目光扫过雪晴身上单薄的睡裙与凌乱的发丝,“而且不会对你客气。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你姐夫死了,你知道吗?”
雪晴猛然抬头,瞳孔骤缩。
“是我杀的。”萧文直视她双眼,毫无避讳,“我不怕你报仇。但现在,你姐姐可能更危险。”
雪晴嘴唇哆嗦,却没有流泪。她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王圣的死对她而言并非打击,而是一种宿命的终结。那个男人手上沾满鲜血,迟早会迎来报应。她恨他毁了姐姐的生活,却又无法否认他是家人。
“走吧。”雪晴睁开眼,眼神已变得决绝。
三人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后座。司机瞥了他们一眼,眼神古怪——三个穿着睡衣的人,神色慌张,显然是从某个隐秘场所仓皇逃离。
“去哪儿?”司机随口问道。
雪晴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仿佛灵魂尚未归位。
“万兴别墅区19号。”萧文代为回答,语气沉稳。
“那是豪华别墅区,出租车不让进,最多送到门岗。”司机提醒道,语气带着几分职业性的冷漠。
“走吧,门岗也行。”萧文望向窗外,城市街景飞速倒退,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秘密。
车子驶向新城最昂贵的居住区——万兴别墅区。这里曾耗时三年建成五百余栋欧式豪宅,每一栋皆价值千万起步,安保系统堪比军事基地。围墙高达五米,红外监控遍布四周,一千多名保安轮班巡逻,连一只飞鸟都难轻易穿越。
王圣在此购置了一栋三层别墅,耗资五千多万,内部装修极尽奢华,连庭院地砖皆由意大利进口大理石铺设,每一块价值上千。但他严禁外人进入,甚至连亲信都不准入内,只为保护家人安宁。
然而此刻,这份安宁是否已被打破?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距离门岗百米之外。萧文摸了摸口袋,脸色一僵——一分钱没带。
杨小俞翻遍全身,同样两手空空。雪晴更是窘迫,手包未拿,连手机都没带出来。
“完了……”萧文苦笑,不敢看司机。
“你也……没带钱?”杨小俞小声问。
“废话,你看我这睡衣有兜吗?”萧文撩起衣角,果然光溜溜一片,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问:“多少钱?”
“三十五。”司机嘴角抽搐,心里嘀咕:这三个奇葩该不会是开完房把钱玩没了?
雪晴默默摘下手腕上的限量版金表,镶钻表盘在阳光下一闪,价值不菲。“这个……当车费吧。”
司机吓了一跳:“这太贵了!我不敢收!”
“哥们儿,你别推辞。”萧文笑了,“你把身上现钱拿出来找给她,然后赶紧跑活儿去。她不在乎这块表。”
杨小俞却一把抢过金表:“不行,太贵重了。”她取下尾指上的小钻戒递过去,“用这个吧,黄金镶钻,两千多。”
司机接过戒指反复查看,仍觉占了便宜,心生不安。
萧文看出端倪,当即提议:“这样,你再去一趟豪宅花园三十八号复式公寓,接一个叫赵岚的女人过来,这戒指就是你的,不用找钱。”
司机权衡片刻,五十块单程,来回一百,还能白赚一枚戒指,划算。于是点头答应,一脚油门离去。
三人立于路边,望着远处森严的别墅区大门,心中皆感沉重。
萧文仰头望天,太阳正缓缓西斜,天边染上一层橘红,像是血色预警。他之所以让赵岚过来,就是以防万一,王圣的家里极可能出了大事,有赵岚随行,他心里踏实些。
“咱们能进去吗?”杨小俞喃喃道,语气中满是无力。
“等我几分钟。”雪晴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岗。十分钟后,她小跑回来,神情复杂:“我尽力了……只能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面等我。”
“等等。”萧文伸手拦住她,目光如炬,“有句话必须问你——你姐明明活着,还有孩子,为什么要将遗产留给你?”
雪晴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风:“因为我姐……怕有一天,全家性命不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姐夫混迹黑道十几年,走私军火,结仇无数,积怨很深……我姐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六年前,她就把一双儿女送往美国,由专人照料;又把遗产继承人改成我,但故意把资产藏起来,让我自己去找。她希望我能因此清醒,摆脱堕落……若找不到,或许危机降临之时,反而能逼我振作。”
萧文静静听着,心中肃然起敬。这位未曾谋面的女子,竟以如此深远布局守护家人。
“明白了。”萧文点点头,“她是在为你铺一条退路。但你姐夫真是我一枪打死的!”
“别跟我说这些。”雪晴摇头,眼中泛起泪光,“王圣的生死,自有天意。你们在这等着,我进去了。”说着,她转身走向门岗,脚步沉重如铅。可就在她即将靠近之际,门岗内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快来人!报警!19号业主家里……出人命啦!!!”
叫喊声音撕破黄昏,久久回荡在寂静的空中。
三人闻言齐齐变色。
风,忽然停了。
纱帘不再飘动。
命运的琴弦,终于彻底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