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本在尖啸中崩解。
构成她的黑暗物质与张伊人反向灌注的纯净灵脉能量剧烈冲突，像冷水和热油倒进同一个容器。她的身体表面炸开无数道金色的裂缝，裂缝中迸射出刺目的光芒和更加深邃的黑暗。那些原本模糊的人脸碎片开始尖叫、哭泣、狂笑，然后像风化的沙雕般，一片片剥落、消散。
“不——！！！”
顾风行操控的巨眼爆发出疯狂的银白色冲击波，试图强行稳定复本的结构。但蔡政烨的太初之隙屏障像一面不断自我进化的盾牌，灰色的规则裂隙精准地吞噬、偏转、分解着每一道攻击。
这不是力量的对撞，是计算与计算的对抗。
顾风行在计算：如何在维持炉心稳定的同时，夺回对复本的控制权，并压制蔡政烨的干扰。
蔡政烨也在计算：如何让太初之隙的“规则欺诈”效果最大化，如何利用张伊人制造的这短暂混乱，找到整个仪式系统真正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的大脑如同超频的处理器，眼前的一切都被数据化：
炉心能量稳定性：从97.3%下降至88.7%（因张伊人反向灌注）。
复本结构完整性：42.1% 并持续暴跌。
晶壁情绪能量抽取速率：上升15%（顾风行在加大抽取，试图弥补损失）。
外部威胁（影子帝国舰队）能量读数：稳定。它们仍在观望。
张伊人生命体征：微弱，但意识活动指数从谷底开始回升。
就是现在。
“林薇！”蔡政烨在通讯频道低吼，“静默观察者的数据包里，关于‘意识融合体’的稳定性公式——调出来，逆推！我要它的最大共振脆弱点！”
“正在计算！”林薇的声音夹杂着键盘的疾响，“根据模型，当‘模板意识’与‘集体意识流’的相位差超过π\/2时，融合体会产生自激振荡——找到了！炉心内层那个银白色光团的左下方，坐标[a=-0.37, β=+2.41]！那里是张伊人原始意识与污染意识的接口边缘！”
蔡政烨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
在炉心内层那团不断扭曲的银白色意识能量中，他“看”到了那个点——一个极细微的、不断在淡金与暗紫之间闪烁的涟漪点。那是张伊人正在苏醒的自我意识，与顾风行强行注入的、被污染的集体意识，激烈争夺的意识边境线。
攻击这里，不会伤害张伊人，但会彻底引爆融合体内的意识冲突。
“小杰！”蔡政烨再次下令，“干扰顾风行对晶壁能量流的控制！用你的感知，找到他‘抽取指令’在晶壁中流动的‘主干道’，然后——制造杂音！”
“我……试试！”小杰咬紧牙关，双手再次按在晶壁上。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接收信息，而是主动将自身那来自星旅者记忆的、独特的“规则亲和性”，像病毒一样注入晶壁的能量通道。
晶壁内搏动的血红色光芒，突然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就像正在播放的音乐被插入了刺耳的电流噪声。
巨眼猛地转向小杰的方向。
“你……竟敢污染我的工坊？！”顾风行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怒意。
“工坊？”蔡政烨冷笑，在太初之隙屏障的掩护下，开始向炉心脆弱点移动，“顾风行，你犯了一个工匠最不该犯的错误——你太爱惜你的‘工具’，却忘了工具本身也有意志。”
他停在那道意识边境线前，星辰芥子环的光芒凝聚在指尖。
“真正的工匠，聆听材料的呼吸。”蔡政烨的指尖，轻轻点向那个涟漪点，“而你，只是在把活生生的灵魂，当成可以随意熔铸的金属。”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脆弱点的前一刻——
整个球形空间，剧烈一震！
不是来自内部的能量冲击，而是来自外界的、沉闷的、穿透数百米岩层传来的轰击声。
晶壁上，外界影像的画面疯狂闪烁。
玉虚峰上空，三艘影子帝国“收割者”级战斗舰中，位于左侧的那一艘，舰首的主炮口，暗红色的光芒刚刚熄灭。
而在它炮击的方向——玉虚峰山脊的某个位置，炸开了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的岩石和冰雪正在融化、汽化，露出下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属于星旅者遗迹的古老结构。
它们没有攻击蔡政烨他们所在的深层，而是在……开凿。
“它们在找什么？”林薇声音发紧。
蔡政烨脑中念头电转。静默观察者的数据、卡戎背阴面的观测站、收割者舰队的突然降临、以及此刻这精准的、指向星旅者深层结构的炮击……
“它们不是在找东西。”蔡政烨的声音沉了下去，“它们是在激活东西。”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被炮击命中的星旅者遗迹深处，突然亮起了一柱湛蓝色的、笔直冲向天际的光束！
光束冲破玉虚峰的雪顶，刺入苍穹，在云端扩散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复杂几何光环。
光环中央，浮现出三个巨大的、由光线构成的星旅者文字。
林薇的翻译程序瞬间识别：
【“紧急协议：实验场稳定性评估网络——启动。”】
球形空间内，顾风行操控的巨眼，猛地僵住。
然后，那只由无数人脸拼合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近乎恐惧的情绪。
“它们……激活了‘审判之眼’……”顾风行的声音在颤抖，但颤抖中竟夹杂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它们要现场评估……我的‘作品’……是否值得保留……”
话音未落，那湛蓝色的几何光环中，射下了三道柔和的光柱。
一道，笼罩了顾风行的巨眼。
一道，穿透晶壁，直接笼罩了炉心。
最后一道，最细最凝实的一道，落在了蔡政烨身上。
没有攻击，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冰冷、绝对中立、仿佛要将灵魂每一层褶皱都翻开检查的扫描感。
一个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同时在三道被笼罩者的意识中响起：
【检测到实验场GAIA-7内出现：】
【1. 大规模规则篡改企图（个体标识：顾风行）。】
【2. 高浓度深渊污染富集（坐标：当前炉心）。】
【3. 异常规则操控个体（个体标识：蔡政烨，能力来源：太初之隙\/星旅者遗产衍生）。】
【根据《播种者文明遗产管理协议》第7章第3条，启动紧急评估程序。】
【评估标准：篡改方案的‘创造性’、‘稳定性’及‘对实验场长期演化的潜在价值’。】
【评估方式：三方意识接入‘规则沙盒’，进行模拟推演。】
【胜者，将获得该实验区段的‘临时管理权限’。败者……将被格式化。】
【接入倒计时：10、9、8……】
蔡政烨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光柱中传来，他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抽离身体！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顾风行的巨眼在狂笑，炉心在剧烈震颤，而跪坐的张伊人，似乎微微抬起了头，苍白的嘴唇对他无声地说着什么。
看口型，是：
“别输。”
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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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蔡政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中。
面前悬浮着两个光球。
左侧光球中，是顾风行缩小版的意识投影，他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双手插兜，眼神狂热。
右侧光球中，是一团不断翻滚、没有任何固定形态的暗紫色雾气——那是被从炉心中单独提取出来的“深渊污染意识片段”。
而他自己，低头看去，身体由流动的灰色数据构成，正是“太初之隙”的规则形态。
纯白空间上方，那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沙盒推演主题：‘规则的重写’。】
【初始条件：模拟实验场GAIA-7（地球）当前物理常数及灵脉基础网络。】
【目标：在意识时间24小时内，提交一份完整的‘规则修改提案’，并完成初步模拟运行。】
【评估维度：创造性(40%)、稳定性(30%)、美学价值(15%)、伦理兼容性(15%)。】
【现在，开始。】
声音消失的瞬间，蔡政烨“面前”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地球模型。他可以“触摸”到每一个物理常数，可以“看到”灵脉能量网络的每一条流动，甚至可以“感知”到全球七十亿个体意识散发出的微弱思维场。
这是神一般的视角。
也是魔鬼般的诱惑。
顾风行已经开始了。他的双手在虚拟界面中疯狂操作，地球模型的参数开始剧烈变动，灵脉网络被重新编织，一个个违反现有物理定律的“新规则补丁”被生成、测试。
深渊污染的意识则更加直接。它没有“提案”，它只是像墨水滴入清水般，开始侵蚀、同化整个模型，将其染上自己的颜色，朝着混沌、无序、但某种原始而强大的方向演变。
蔡政烨没有动。
他凝视着这个地球模型，凝视着那些跳动的参数，凝视着灵脉网络中那一个个代表生命的微弱光点。
他想起了张伊人按在他唇上的手指。
想起了白素说“你的意识海在失温”。
想起了小杰眼中倒映的星旅者记忆。
想起了幽爪在战舰前的沉默守护。
想起了阿月递来的梦引草种子。
还想起了……那个最初在都市中，用罗盘和计算尺，试图为这个世界找到一条理性出路的、年轻的自己。
【时间流逝：意识时间1小时。请加快进度。】 冰冷的声音催促。
顾风行已经完成了第一个规则补丁——他修改了引力常数在生命体周围的局部表达式，让“意念”可以轻微影响物体重力。他的模型区域开始出现反常识的悬浮现象。
深渊污染已经覆盖了模型的15%，所有被覆盖的区域，规则陷入完全的随机态，但也孕育出一些光怪陆离的、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新现象”。
蔡政烨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修改任何一个具体的物理常数。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庞大的地球模型上，轻轻点了一下。
点在了模型上，那个代表“人类集体意识场”的、最微弱也最复杂的叠加态数据层上。
然后，他开始编程。
不是用代码，是用“意念”，用“太初之隙”对规则的理解，用星辰芥子环中蕴含的星旅者对“信息”和“现实”关系的古老认知。
他编写的，不是一个“新规则”。
而是一个“规则编辑器”。
一个极其简陋、效率低下、充满bug，但任何拥有足够智慧和理解力的个体，经过学习后，都可以使用的——【现实参数可视化调试工具】。
他没有直接改写世界，他给了世界里的智慧生命，一把可以安全地、缓慢地、共同地研究如何改写世界的……螺丝刀。
【时间到。】
冰冷的声音响起。
三个光球中的“提案”，被并排展示在纯白空间中央。
顾风行的提案：《“升华纪元”规则套件1.0》——精美、高效、自上而下，如同神谕。
深渊污染的提案：一片混沌的、充满原始生命力的“规则沃土”——没有秩序，但拥有无限可能。
蔡政烨的提案：《文明自律性规则研究工具平台·阿尔法测试版》——粗糙、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冰冷的声音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说：
【评估完成。】
【胜者：提案三。】
顾风行的意识投影猛地扭曲：“不可能！我的方案更完美！更高效！”
【完美，意味着封闭。高效，意味着脆弱。】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方案一，是建造一个完美的笼子。方案二，是推倒一切围墙。】
【而方案三……】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是在教笼子里的鸟，如何安全地、共同地，研究笼子的锁。】
【基于‘对实验场长期演化潜力’的最高优先级评估——胜出者：蔡政烨。】
【授予‘实验区段GAIA-7临时管理权限’，期限：直至下一次定期评估。】
【败者处理：根据协议，启动意识格式化——】
“等等！”蔡政烨突然开口。
纯白空间再次寂静。
“我行使‘临时管理权限’的第一项权利。”蔡政烨看着顾风行那团开始变得透明的意识投影，声音平静，“我申请，将败者‘顾风行’的格式化程序，改为无限期意识囚禁，囚禁地点……就放在他试图创造的‘新规则’的模拟环境里。”
“让他亲眼看看，他设计的完美世界，在失去了他这个‘神’之后，会如何‘自由’地发展。”
冰冷的声音沉默片刻。
【申请批准。】
【执行。】
顾风行的意识投影在无声的尖叫中，被吸入了一个他自己刚刚生成的、精致的规则模型里。他将永远活在那个他自己设计的“完美牢笼”中，作为其中唯一一个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的囚徒。
处理完顾风行，那声音转向那团深渊污染意识。
“至于你。”蔡政烨看向那团暗紫色雾气，“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被净化。二……”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那个粗糙的“规则编辑器”。
“成为这个工具的……第一个‘压力测试bug’。帮助我们找到它的漏洞和极限。”
暗紫色雾气翻滚着，似乎在“思考”。良久，它分出了一小缕，飘向蔡政烨的编辑器，融入其中。而主体部分，则缓缓退散，消失在了纯白空间里。
【协议执行完毕。临时权限已移交。】
【意识回归倒计时：3、2、1——】
蔡政烨猛地睁开眼睛。
他依然站在球形空间中，林薇和小杰紧张地围在他身边。上方的巨眼已经消失，炉心结构停止了扭曲，开始缓缓向内坍缩、固化。晶壁上的血红色光芒彻底熄灭，恢复了原本半透明的晶体质感。
而跪坐在地上的张伊人，背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嵌在脊椎上的暗金色晶体彻底化为齑粉。她抬起头，看着蔡政烨，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微弱的、却让蔡政烨心脏为之一颤的笑容。
“欢迎回来。”她轻声说。
就在这时，幽爪的紧急通讯再次切入：
“政烨！影子帝国舰队……它们转向了！它们在朝全球另外六个灵脉节点‘墟眼’坐标开火！等等——它们的攻击……不是在破坏！”
幽爪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它们是在……激活所有的星旅者紧急协议网络！”
“整个地球的灵脉系统……正在被强制重启！”
蔡政烨抬头，仿佛能穿透岩层，看到那三艘悬停在玉虚峰上空的、冰冷的黑色战舰。
静默观察者的话在耳边回响：“……考虑将你们纳入更高层级的观察名单。”
原来，“纳入观察名单”的方式，就是给你管理权限，然后，看着你怎么用。
而考试，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