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传书抵达后的第二日黎明,墨成率一队二十四名墨卫精锐离了石矶镇,星夜兼程赶赴天目山。
然而他们终究是迟了。
当墨成一行人于七日后抵达天目山外围时,山中异象已现。时值黄昏,本该西沉的日头却被一片诡异的赤色光晕笼罩。整片山脉上空,云层如漩涡般旋转,中心处正对着主峰龙首岩方向。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胸口。
“地脉异动已至临界。”墨成脸色凝重到极致,“快!”
他们冲破影门沿途设下的三道防线,杀至龙首岩下时,月已高悬。
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悸。
龙首岩顶端,那座三层玄黑祭坛已然成型。坛身刻满猩红符文,在月光下流淌着妖异光泽。最顶层,三座石质基座呈三角分布,白府密钥、墨家密钥、以及影门密钥分置其上,彼此间淡金色气流流转相连,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能量漩涡。
漩涡中心,一道赤红光柱冲天而起,直贯苍穹,与天上云涡相连。
“三钥归位……”墨成声音干涩,“祭坛已成。”
更让他心沉的是,祭坛前方跪着七道身影——正是江小年与那六名被俘的墨卫。他们皆被玄铁锁链捆绑,跪成一排,低垂着头,生死不明。每人身后都立着一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
祭坛正前方的高台上,站着数道身影。
一袭白衣的苏胤立于左侧,神色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他身侧,白薇静立如偶,黑衣银面,眼神空洞。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居中那位老者。
老者看起来六旬上下,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若非他此刻站在此地,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寻常的乡间儒者。
但当他抬眼望来时,那双眼睛却让墨成这等宗师级高手都心头一凛——那是历经沧桑、洞悉人心、视众生如棋子的眼睛。
影门门主,苏不添。
“墨成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苏不添开口,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山谷,仿佛就在每个人耳边说话。
墨成握紧手中剑,沉声道:“苏门主,收手吧。地脉关乎天下气运,强行唤醒龙头,必遭反噬。”
“反噬?”苏不添轻笑,“墨成兄还是这般迂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雏狗。所谓气运,不过是强者手中的玩物罢了。”他目光扫过下方浴血奋战的江流、李存辉等人,“今日,老夫便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他缓缓抬手。
祭坛上的三钥同时嗡鸣,光芒大盛。赤红光柱骤然膨胀,天空中的云涡旋转加速,隐隐有龙吟之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献祭开始。”苏不添淡淡道。
六名刽子手同时举刀。
“住手——!!!”江流嘶吼,不顾一切地向祭坛冲去,却被数名金纹长老死死拦住。
墨成、墨青、墨白也欲冲上,但影门门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团团围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白薇忽然动了。
她上前一步,走到苏胤身侧,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胤眉头微皱,侧头看她。
白薇又说了几句。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场高手皆能听清:
“……留他一命,于我尚有用处。门主那里,我去说。”
苏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看着白薇——这个他亲手培养、既是利器又似玩物的女子,此刻眼中虽仍是一片冰冷,却隐隐有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在深处涌动。
是恳求?还是……别的什么?
苏胤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依你。”
他转身,对苏不添躬身:“父亲,江小年暂且留他一命。此子身上秘密甚多,或可为我所用。”
苏不添瞥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白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淡淡道:“可。”
他手中拐杖轻轻一顿。
六名刽子手手起刀落。
噗——!
六颗头颅滚落祭坛。
鲜血喷溅,却不是随意流淌,而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化作六道血线,精准地注入祭坛三层的符文凹槽之中。
刹那间,所有猩红符文同时亮起!
祭坛剧烈震动,三把密钥悬浮而起,迸发出刺目光芒。赤红光柱膨胀数倍,几乎将整片天空染成血色。
地底传来的龙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龙——醒——了——!”苏不添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轰!!!
龙首岩炸裂。
不,不是炸裂。是岩体表面那层石壳在剥落,露出下方金光灿灿的、宛如活物般的龙形脉络——那是地脉龙气的具象化!
龙首缓缓抬起。一双巨大的、毫无感情的金色眼眸在岩体深处睁开,目光所及,万物臣服。
与此同时,远方天际,另两处方位也传来呼应般的龙吟——一处在大别山方向(白石镇龙身),一处在终南山方向(龙尾)。
三龙归位,天地共鸣。
“完了……”江流脸色惨白,“龙气……已归影门掌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整片天目山的地脉之力,正在被祭坛上的三钥强行抽取、转化,源源不断地注入苏不添体内。这位影门门主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灰发转黑,皱纹平复,仿佛时光在他身上倒流。
苏胤、白薇,以及所有影门门众,身上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龙气加持的象征。
而江流、墨成等人,却感觉周身气息滞涩,仿佛被这片天地排斥。
大势已去。
“江流兄!”墨成咬牙,“可有他法?”
江流死死盯着祭坛上那三把悬浮的密钥,脑中飞速运转。忽然,他眼中爆出一丝决绝的光芒。
“有。”他低声道,声音嘶哑,“但需以命换命。”
不等墨成反应,江流已盘膝坐下。他双手结出一个古老而诡异的手印,口中念诵起晦涩咒文。每念一句,他脸色就苍白一分,鬓角便多出一缕白发。
“纠门禁术——‘逆脉焚天’!”苏不添瞳孔骤缩,“江流,你疯了!此法燃尽生命,就算成功,你也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江流不答,咒文越念越快。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极其不稳定的、扭曲空间的波动。
“阻止他!”苏不添厉喝。
苏胤身形一闪,直扑江流。但墨成、墨青同时出手,拼死将他拦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江流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印。
他猛地睁眼,眼中已无瞳孔,只剩两团燃烧的白焰。
“以吾之血,逆地脉之流!”
他双手狠狠拍向地面。
无声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
那不是声音,是规则层面的震动。整个天目山地脉开始剧烈颤抖,刚刚抬起的金色龙首发出痛苦的嘶吼,龙身上出现一道道扭曲的、违背自然规律的裂痕。
祭坛上,三把密钥的光芒开始紊乱。赤红光柱扭曲变形,不再纯粹地流向苏不添,而是有一部分被强行扭转,反向灌入大地深处。
“不——!!!”苏不添怒吼,试图稳住祭坛。
但已经晚了。
江流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皮肤干裂,血肉消融,最后几乎只剩一具骨架。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骇人。
“龙气东引——”他嘶声吼道,声音已不似人声,“给我——断!”
最后的生命之火,轰然爆发。
天地失色。
祭坛上的三把密钥同时崩裂,化作碎片。赤红光柱炸开,狂暴的龙气四散奔涌,却已失去引导,胡乱冲击着周围一切。
苏不添首当其冲,被反噬的龙气正面击中,狂喷鲜血,气息骤降。
苏胤也被波及,护体金光破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面如金纸。
最惨的是那些正在吟诵的影门术士。龙气反噬下,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个个爆体而亡。
整个龙首岩一片混乱。
而江流,已油尽灯枯。
他残破的身体晃了晃,终于倒下。但在倒地的前一刻,他拼尽最后力气,看向一直守在身侧的苍玄。
这匹青狼浑身浴血,却始终寸步不离。此刻,它那双幽绿的狼瞳中,竟似有泪光闪动。
“老伙计……”江流伸出手,干枯的手指轻触苍玄的额头,“替我……守着这片山河……”
他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纯净的功力,顺着指尖流入苍玄体内。
苍玄浑身一震,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气息节节攀升,眼中绿芒大盛,竟隐隐有金光流转。
江流的手垂落。
最后一口气,散了。
这位纠门最后传人,以生命为代价,强行扭转地脉流向。
龙气东引,功成一半。
龙头虽醒,却已受创。三钥俱毁,影门千年谋划,终究未能圆满。
而代价是,一位宗师的生命,与天下地脉永久的损伤。
苍玄仰天长啸。
啸声悲怆,穿云裂石。
它在江流遗体旁伏下,轻轻舔了舔主人干枯的手,然后缓缓站起,转身,望向祭坛上挣扎起身的苏不添。
那双狼瞳中,再无往日的野性,只剩下冰冷的、仿佛承载了某种使命的决绝。
大战,还未结束。
但今夜,已流了太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