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洲对沈清辞的饮食起居紧张到“草木皆兵”的程度,这并非夸张,而是沈清辞、沈清许乃至管家、厨师等人最直观的感受。
起初,这种紧张是细致而沉默的。他会提前审阅每日菜单,用红色记号笔划掉任何他认为“有风险”的食材:标注“性寒”的蟹类贝类,标注“可能引起宫缩”的某些香料,甚至某些常见但被他从孕期科普资料里列为“慎食”清单的水果。厨师拿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菜单,战战兢兢地去请教营养师,营养师再与周教授沟通,最后往往哭笑不得地发现,陆寒洲划掉的部分里,至少有一半其实是适量无妨的。但没人敢直接反驳他,只能委婉地通过沈清辞去解释。
沈清辞试着劝他:“寒洲,周教授说了,我目前指标很好,不用这么忌口,均衡营养更重要。”
陆寒洲会沉默地听着,然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但第二天,厨师可能还是会收到他发来的、最新查到的某种食物“潜在风险”的文献摘要截图。
他的紧张不仅限于食物。家里所有边角,早在确认怀孕之初就已包上防撞条。但现在,他连沈清辞常走的路线上地毯的厚度、平整度都要亲自检查。楼梯的照明被加强,确保毫无阴影死角。沈清辞常用的书房、卧室、阳光房,温度、湿度被严格控制在某个他认定的“最佳区间”,环境监测仪的小小显示屏,他每天要看好几遍。
最让沈清辞有些无奈又暖心的是他对她日常行动的“监控”。并不是不信任,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全方位关注。她在家里走动,他的视线总会不经意地跟随。她若是起身倒水或拿本书,只要他在附近,总会快一步起身:“要什么?我来。” 她若是在沙发上看资料久了,他会准时出现,提醒她该起来活动一下,或是该休息眼睛了。甚至她洗澡时间稍长一些,他也会在外面提高声音询问:“清辞?还好吗?” 声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让沈清辞在里面忍不住叹息又微笑。
这种紧张在沈清辞第一次出现较为明显的孕吐反应时,达到了一个小高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沈清辞闻到厨房飘来的某种以往很喜欢的鱼汤味道,突然一阵反胃,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陆寒洲当时正在旁边看晨报,瞬间脸色都变了,报纸被他捏得皱成一团。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却发现自己除了拍抚她的背,递上温水,什么也做不了。沈清辞漱完口,脸色有些发白,但看到陆寒洲那副如临大敌、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焦虑和无措的样子,反而安慰他:“没事,正常的孕吐反应,周教授说很多人都会有,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陆寒洲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然后转身就去了书房。那天上午,沈清辞发现他查阅了大量关于缓解孕吐的资料,从医学论文到民间偏方(虽然他对后者持严重怀疑态度),然后厨房就接到了新的指令:彻底排查最近所有可能引发不适气味的食材和烹调方式,尝试一些据说有助缓解孕吐的食谱,如生姜柠檬水、苏打饼干等,并且要求所有食物制作过程中,气味散发要降到最低。
就连安安都感觉到了爸爸的不同。她画了一幅全家福,画里的妈妈肚子圆圆的,爸爸站在妈妈旁边,画得特别高大,手里还画了一把夸张的、像伞又像盾牌的东西。沈清辞问她那是什么,安安认真地说:“是爸爸的保护罩!爸爸现在就像有保护罩一样,总是围着妈妈转。”
童言无忌,却一针见血。
沈清辞知道,陆寒洲的紧张源于深刻的爱与责任,也源于他性格中那种掌控全局、杜绝一切风险的本能。他人生中大部分的成功,都建立在精准的计算和严密的防护之上。而怀孕,恰恰是一个充满不可控生理变量、无法完全用计划和数据管理的过程,这无疑挑战了他习惯的掌控感,也放大了他的担忧。
她并不反感他的紧张,甚至感激这份如影随形的守护。但她也明白,如果这份紧张过度,不仅会让他自己疲惫不堪,也可能无形中给周围人带来压力,甚至影响她自己的情绪。她需要找到一个方式,既能安抚他的焦虑,又能让他学会在必要的守护与放松之间找到平衡。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到来。阳光很好,沈清辞在阳光房里小憩醒来,精神不错。陆寒洲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处理邮件,但每隔几分钟,目光就会朝她这边扫过来。
沈清辞坐起身,朝他伸出手,柔声唤道:“寒洲,过来坐会儿好吗?”
陆寒洲立刻合上电脑,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软榻坐下,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我很好。”沈清辞微笑着,将他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别这么紧张,你看,我和宝宝都很好。你的保护罩,”她想起安安的画,笑意更深,“已经很厉害了,把我们护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守护者自己也需要放松一下,对不对?”
陆寒洲的手掌温热,贴在她的腹部,动作有些僵硬。他看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睛,听她继续说。
“我知道你担心,想把所有可能的危险都挡在外面。我很安心,真的。但是寒洲,怀孕是自然的过程,我不是易碎的瓷器,宝宝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周教授不是说了吗?我的状态很好。有时候,过度的紧张和干预,反而可能成为一种压力。”她声音轻柔,如同窗外流淌的阳光,“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宝宝,也相信你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好吗?我们一起,平平静静、开开心心地迎接他(她)的到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寒洲沉默了很久,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又移到自己的手掌覆盖的位置。那里依然宁静,但他仿佛能透过掌心,感受到那份正在悄然生长的生命力。紧绷的神经,在她温柔的话语和掌心的温度中,一点点松弛下来。他反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低声说:“我只是……不想你们有任何闪失。”
“我明白。”沈清辞靠进他怀里,“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放松点,我的陆总。你太紧张,宝宝可能也会觉得‘爸爸好严肃哦’。”
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终于让陆寒洲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他最终应道,声音虽然依旧低沉,但那份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些,“我尽量。”
他的紧张不会一夜之间消失,那已经是他爱意与责任感的一部分。但沈清辞知道,他听进去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或许还是会仔细检查菜单,还是会关注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但眼神里那份过度灼人的焦虑,渐渐沉淀为更沉稳的守望。他开始尝试在她表示“我自己可以”的时候,后退一步,只是目光守护;开始接受厨师在营养师指导下做的、非绝对“安全清单”但沈清辞有胃口尝试的食物;甚至在沈清辞的鼓励下,尝试着和肚子里的宝宝说几句话,虽然一开始说得干巴巴的,惹得沈清辞轻笑。
紧张,是爱的另一种形态。而学会与这份紧张共存,在守护与放手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或许是这位即将再次成为父亲的男人,在孕期需要学习的、最重要的一课。沈清辞用她的温柔与智慧,悄然引导着这门课的进程。生活,在一点点磨合与调适中,继续向着温暖的方向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