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形无质的心理暗示渗透如同慢性毒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陆寒洲和沈清辞看似坚不可摧的安宁。虽然他们凭借彼此的警觉与在伴侣诊疗中建立的沟通机制,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稳定,但内心深处那些被反复撩拨的弦,已发出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感知的、不安的震颤。陆寒洲的夜间惊醒变得频繁,尽管不再伴随狰狞的噩梦,却总在醒来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弥漫性的焦虑攫住;沈清辞则发现自己处理基金会繁杂事务时的专注力偶有涣散,一些关于“潜渊”技术应用伦理的深度讨论文章,会让她不自觉地联想到更阴暗的可能性,产生一丝本不该有的寒意。
就在这种微妙而持续的压力下,一份特殊的“礼物”,如同精心包裹的毒苹果,被匿名送达了他们位于市郊、安保严密的别墅前。
那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立方体木箱,表面覆盖着深蓝色的丝绒布,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只在箱体一侧贴着一张手写卡片,字迹优雅而中性:“恭贺新婚。一份独特的体验,愿为二位永恒的爱增添一抹难忘的注脚。——匿名的仰慕者”
安保人员第一时间进行了严格的检查,排除了爆炸物、生化危险品等物理威胁。箱内并无异常物品,只有一套极其精密的、仿佛来自科幻电影的沉浸式虚拟现实设备——两套轻薄的头戴显示器、触感反馈手套和全身动作捕捉服,以及一个闪烁着幽蓝指示灯、造型如抽象冰晶的数据核心。设备旁附有详尽的操作说明和免责声明,声称这是一套“前沿的心理探索与情感强化体验系统”,名为“镜屋迷宫”,采用最先进的脑机接口温和刺激与全感官环境模拟技术,旨在让伴侣在绝对安全的虚拟环境中,共同面对象征性的内心挑战,以强化信任与默契。
说明书强调,系统经过严格伦理审查,无任何有害辐射或成瘾性,体验时长约一小时,全程有生理指标监控和紧急退出机制。其设计理念,听起来竟与顾延舟曾提及的某些前沿伴侣治疗辅助技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份礼物来得蹊跷,却因其高科技的外表和看似积极的宣传语,并未引起安保团队的过度警觉。他们将其归类为“某位注重隐私的科技界富豪或研究机构的另类贺礼”。沈清辞得知后,本能地感到不妥,尤其那个“匿名的仰慕者”落款,让她联想到最近网络边缘那些不怀好意的“讨论”。她本打算直接将其封存或销毁。
然而,“镜魔”的设计岂会如此简单?
就在木箱送达的同一天,一封加密邮件悄然出现在沈清辞用于处理“清晚基金会”敏感事务的一个备用邮箱里。邮件内容,赫然是关于她妹妹沈清许的——几张偷拍的照片,显示沈清许近期独自前往一家以治疗复杂ptSd闻名的私立诊所(她确实因工作压力和过往经历在进行定期心理咨询),邮件文字以一种看似关切实则充满暗示的口吻写道:“令妹似乎背负着不为人知的重担。‘镜屋’或许能提供一些独特的视角,关于保护,关于愧疚,关于姐妹间未言明的纽带。当然,这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体验与否,权在二位。”
这封邮件,精准地击中了沈清辞内心最柔软也最愧疚的一处——她对妹妹沈清许始终怀有一份深沉的亏欠感。在陆寒洲重伤、她自身深陷危机的那段漫长岁月里,是沈清许以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坚韧,独自支撑着沈家,并在她“离开”期间,默默承担了所有外界的压力和对她行踪的掩护。沈清辞知道妹妹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心理负荷,甚至可能留下了阴影,却因彼此性格和处境,从未能深入谈及。这份愧疚,是她强大外表下,一道隐秘的裂缝。
“镜魔”不仅知晓这道裂缝,更恶毒地将其与“镜屋迷宫”联系起来,暗示这个体验或许能“揭示”或“疗愈”些什么。这瞬间动摇了沈清辞直接拒绝的决心。她不确定这仅仅是恐吓,还是真的隐藏着关于清许的某种信息或危险。
与此同时,陆寒洲那边也收到了一个“提示”。通过一个他几乎不再使用、但可能被“镜魔”从旧数据中挖掘出的商业联络账号,他收到了一条模棱两可的信息,提及“某些关于‘方舟’事件中未被记录的声音频率分析,或许能解释您持续的感官敏感性,‘镜屋’的声场模拟可能包含相关线索,有助于脱敏。” 这恰好搔到了陆寒洲的痒处——他对那些莫名引发不适的细微声响始终感到困惑,并渴望找到科学解释和方法来应对。
一个针对沈清辞的软肋(对妹妹的愧疚与保护欲),一个针对陆寒洲的执念(对创伤触发源的理解与控制渴望),“镜魔”巧妙地将致命的陷阱,包装成了看似能够解答各自内心疑惑、甚至可能带来疗愈的“钥匙”。更阴险的是,他将体验设定为“必须伴侣共同进入”,将两人捆绑在一起,任何一方的疑虑或拒绝,都可能被另一方解读为“不信任”或“不愿共同面对”。
在犹豫、不安、以及一丝被勾起的好奇心驱使下,沈清辞和陆寒洲进行了一次艰难的讨论。
“这明显有问题。”沈清辞眉头紧锁,“匿名礼物,针对性暗示,太可疑了。我建议立刻交给安全团队彻底分析,我们绝不接触。”
陆寒洲却显得有些挣扎:“我知道有风险……但清辞,那些声音,那些突然的走神……如果真像那信息说的,有某种特定的频率或模式,如果能弄清楚,也许我就能更好地控制它。” 他顿了顿,看向她,“而且,邮件提到清许……你真的不担心吗?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线索?”
沈清辞的心揪紧了。陆寒洲的渴望和对妹妹的担忧,形成了双重夹击。她再次审阅了安保团队的检测报告,确认设备本身物理安全,且说明书中强调了全程监控和强制退出机制。顾延舟也曾提过,某些高度可控的虚拟现实暴露疗法,在专业监督下对特定ptSd症状有潜在益处。
“如果我们……非常谨慎地尝试呢?”陆寒洲试探着说,“设定最严格的限制:只体验十分钟,有任何不适立刻退出;全程让沈清许和安保主管在监控室看着我们的生理数据;体验后立刻进行全面的心理评估。”
他的提议理性而周全,试图将风险降到最低。但这恰恰落入了“镜魔”的算计——“镜魔”要的,就是他们踏入那个“镜屋”的第一步。只要他们戴上头盔,启动系统,他精心编制的心理病毒程序便会开始运行,那所谓的“生理监控”和“强制退出”机制,在他设计的沉浸式认知干扰面前,能否及时生效,尚未可知。
最终,对陆寒洲症状的关切、对沈清许可能面临隐忧的不安,以及两人共同建立的对“一起面对挑战”的信念,压倒了纯粹的谨慎。他们决定,在最高级别的安全预案下,进行一场极度受限的“探索”。
体验安排在别墅地下层一间经过特别屏蔽加固的房间里进行。沈清许、安保主管、以及一名紧急待命的医疗人员守在隔壁监控室,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人的实时心率、脑波、皮肤电反应等数据,以及“镜屋”系统反馈的虚拟环境概要(一个抽象的、不断变幻的几何迷宫示意图)。强制退出按钮就放在沈清许手边。
陆寒洲和沈清辞换上轻便的衣物,戴上设备。在启动前,他们紧紧握了一下彼此的手。
“记住,十分钟。任何不对,立刻喊停。”沈清辞最后叮嘱。
“嗯。一起。”陆寒洲点头,眼神坚定,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答案”的渴望。
系统启动。
起初,是短暂的黑暗和失重感。随即,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个无法用现实逻辑描述的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如镜、倒映着模糊扭曲影子的黑色平面,四周是无数面角度各异、高耸入“顶”(视野尽头只有一片混沌的光晕)的巨大镜子。这些镜子并非简单的平面反射,它们像是活的,随着他们的移动和视线,镜中的影像发生着诡异的扭曲、延迟、碎裂又重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非自然的寂静,只有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被放大、回荡,却又带着奇异的金属质感回音。
这就是“镜屋迷宫”。一个完全由“镜魔”操控的、旨在映射并扭曲他们内心世界的心灵幻境。
陷阱,已然张开。而他们,正手牵手,步入了这片由恶意与天才共同编织的、最危险的镜中世界。等待着他们的,将不是答案,而是各自内心最恐惧的梦魇,被这无数面扭曲的镜子,放大、复制、交织成一场针对灵魂的围剿。精心准备的陷阱,终于等来了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