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白柚应得爽快,狐狸眼弯成月牙,目光却清澈地望进赵宝珠眼底。
“说起来,赵姐姐家乡是京畿人士?听着口音倒有几分特别,像是……掺了点别处的韵味儿?”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赵宝珠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声音圆润依旧:“县主好耳力,家母早年曾在南边住过些时日,许是跟着学了些那边的腔调。”
“原来如此。”白柚点点头,像是信了,又像是没全信。
她往前凑近一小步,几乎要贴上赵宝珠,好奇地问:“南边呀……是不是暖和得很?听说那儿的花啊果啊,都长得跟咱们这儿不一样。”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挽住了赵宝珠的手臂,姿态亲昵。
“赵姐姐见识广,以后可得给我好好讲讲。”
赵宝珠身体有极其细微的凝滞,但立刻便放松下来,任由白柚挽着,笑容可掬:
“县主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见识,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县主若喜欢听,日后我慢慢说给您解闷。”
萧恪站在一旁,看着白柚与赵宝珠挽在一起的手臂,听着她娇声软语地唤“赵姐姐”,心头那股刚被压下的不悦又隐隐翻腾起来。
他听得出白柚方才问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试探。
南边?口音?
萧恪的目光落在赵宝珠那张总是和气的圆脸上,眼底暗了暗。
白柚却似乎对赵宝珠很满意。
她仰着脸对赵宝珠笑,发间的海棠步摇蹭到了赵宝珠的肩头。
“那说定了呀!”她声音雀跃。
萧恪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稳稳揽住了白柚的腰,将她从那过于亲昵的姿态中带离,圈回自己身侧。
“地上凉,石阶也硬,仔细站久了腿酸。”
他声音低沉,仿佛只是关切,手臂却收得紧。
白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下,仰头看他,随即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殿下好霸道,我跟赵姐姐说会儿话嘛。”
赵宝珠脸上的笑容依旧,仿佛毫不在意,只微微屈膝:“殿下关怀县主,是县主的福气。”
萧恪只垂眸看着怀里的白柚,语气放缓了些:
“不是说要回去准备西域使团的事?皇祖母方才也说了,让你多歇息。”
白柚眨了眨眼,像是这才想起来:“对哦,阿殷说今日要来找我商量……”
话音未落,宫道那头便传来脚步声和萧殷那慵懒笑意的嗓音:
“阿柚这是念叨我了?”
众人循声望去。
萧殷穿着一身青色的云纹锦袍,玉衬得身姿越发挺拔修长,几缕碎发随意垂在额前,那双桃花眼精准地落在了萧恪揽在白柚腰间的手臂上。
他步伐从容地走近,先是对着萧恪微微拱手,戏谑道:
“皇兄新婚大喜,瞧着气色倒像是熬了夜,可是昨夜……太过操劳了?”
这话问得轻巧,却扎入萧恪心口最敏感处。
萧恪阴鸷的眸光直刺向萧殷,声音冷硬:
“老四,慎言。”
萧殷恍若未觉,笑意更深,目光转向白柚,语气亲昵自然:
“阿柚,西域使团带来的舞乐班子今日入驿馆安顿,我特意请了领队的舞娘,先私下演练一番。你可有兴趣先去瞧瞧?也好心里有个底。”
白柚狐狸眼亮起,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期待:
“好呀好呀!西域的舞,一定和咱们大周的很不一样吧?”
她微微挣脱了萧恪的怀抱,仰着脸问萧殷,语气里带着点天真的攀比心:
“比我在月楼跳的那个……还要好看吗?”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是一怔。
萧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沉郁。
那是他深陷的开始。
萧殷桃花眼中笑意微凝,随即化为更深邃的兴味。
他喉结微动,声音放得低柔:
“西域舞热烈奔放,大开大合,自有其动人之处。不过……”
“阿柚那夜的舞,是刻在本王心上的独一份,任谁也比不了。”
白柚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夸赞,娇憨地扬起下巴:
“那还差不多。”
她这副毫不扭捏、甚至带着点小得意的模样,看得萧恪心头那股火烧得更旺。
他上前一步,重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那种地方跳的舞,有什么好提的。”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那种地方?”白柚脸上的笑意倏然淡了下去。
她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萧恪掌中抽了出来,细嫩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萧恪掌心一空,看着那刺目的红痕,心头一紧:“灵柚……”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白柚的声音比刚才拔高了些,带着清晰的质问。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张纯真娇憨的娃娃脸上,此刻却因薄怒而染上绯红,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萧恪。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殿下是瞧不起月楼?还是瞧不起……曾经在月楼献艺的我?”
李嫣然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快意,却立刻垂下眼帘掩饰。
徐若晚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看了萧恪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心中暗叹,太子殿下这话,实在伤人。
林青芷则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赵宝珠脸上那和气的笑容也淡了些,目光落在白柚泛红的手腕上。
萧恪被她这直白的质问钉在原地,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受伤与愤怒,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带来的懊悔瞬间将他淹没。
“孤不是……”他声音艰涩,上前一步想解释。
白柚却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那双总是漾着水光的狐狸眼,此刻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雾气,直直地看着他:
“不是什么?殿下不是觉得月楼是烟花之地?不是觉得在那里待过的人,就低人一等?不配与殿下相提并论?”
她每问一句,萧恪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没有……”他看着她眼中越来越浓的失望,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
“灵柚,”萧殷适时上前一步,挡在了白柚身前,隔开了萧恪迫人的视线。
他微微侧身,高大的身影将白柚护在身后,桃花眼中敛去了惯有的慵懒笑意,带着少见的沉静。
“皇兄一时失言,想必是无心的。”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意味:
“阿柚如今是清乐县主,过往种种,无论是月楼还是其他,都是她自己的经历,无需旁人置喙。”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白柚,语气放柔:
“你不是想去看西域的舞吗?再耽搁,怕是赶不上了。”
白柚抬起眼,看了看萧殷宽阔的背脊,又越过他看向眼神痛楚的萧恪。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疏离的礼貌。
“太子殿下,”她声音清晰,不再有之前的娇嗔或依赖,“灵柚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萧恪,轻轻拉了拉萧殷的衣袖:“阿殷,我们走吧。”
萧殷深深看了萧恪一眼,那眼神里带着警告,很自然地牵起白柚的手——避开了她手腕上的红痕,带着她,转身朝着宫道另一端走去。
白柚任由他牵着,没有再回头。
萧恪僵立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
那句“灵柚告退”,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他心寒。
她收回了她给予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暂时的原谅和亲近。
是他亲手打碎了它。
李嫣然看着太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得意。
她定了定神,脸上堆起温柔小意的笑容,款步上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殿下……您别难过,县主年纪小,许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抚上萧恪的臂弯。
“地上凉,殿下站了许久了,不如先回宫歇息?臣妾……给您沏盏安神茶?”
徐若晚眉头蹙得更紧,看着李嫣然这近乎谄媚的姿态,心中不喜,却也只是默默垂下眼帘。
林青芷怯怯地捏着衣角,不敢出声。
赵宝珠脸上恢复了那和气笑容,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只安静地站在一旁。
萧恪却仿佛没听见李嫣然的话,依旧看着白柚和萧殷离去的方向。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手臂一振,毫不留情地拂开了李嫣然几乎要碰到他的指尖。
李嫣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拂得踉跄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眼眶瞬间就红了。
“殿……殿下……”
萧恪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阴鸷。
“孤让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