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继续去关注三界大势的演变,也没有去寻找新的挑战或权柄。那些宏大的东西,似乎已与他无关。
他心中所念的,是一些更细微、更具体,甚至可以说……更私人的“因果”。
于是,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凡尘。
第一站,是一座凡俗大城的旧城门附近。这里曾经是繁华的交通要道,也是第八世“善丐”无名被污蔑偷窃、被丐帮舵主当众殴打、盲眼小石头被活活踩死的地方。
旧城门依旧,但周围的环境已大不相同。
曾经的肮脏混乱已被整洁的街市取代,人来人往,喧嚣而充满生机。而在城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立着一座小小的、粗糙的、未经雕琢的石像。
石像形态模糊,依稀能看出是一个蜷缩着、似乎护着什么的人形,下面没有名讳,只有一行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的字迹:
“念无名善丐,佑此地平安。” 石像脚下,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驻足,放上一两个新鲜的果子或几支野花。
团子:这里就是……那个不会说话、总把吃的分给别人的哥哥……最后的地方吗?
团子趴在蚀月肩头,光团微微闪烁,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残留的悲悯气息。
蚀月站在不远处的人群外,静静地看着那座无名石像,看着那些自发前来祭奠的平凡百姓。
没有人知道,这座石像纪念的“善丐”,与他们如今隐隐感知到的那冥冥中的“公道”有何关联,更无人知晓,那“善丐”的真身,此刻正站在这里。
他没有上前,没有显圣,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暴雨夜,泥泞中无声恸哭的残缺身影,也看到了那个扑上来保护他、最终惨死的盲眼孩童……
良久,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站,是一个偏远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这里,是第九世“圣婴”宁安的出生地,也是他被亲生父母遗弃于深山祭坛的起点。
村子宁静祥和,炊烟袅袅。村口的古树下,几个老人正在悠闲地晒着太阳,聊着家常。田间地头,农人在忙碌。一切都与普通的山村无异,仿佛从未发生过那场因为“预言”和“恐惧”而导致的惨剧。
蚀月的目光,落在了村尾一间略显孤寂的茅屋上。那是宁大山和李秀娘——他那一世的父母——的家。
透过简陋的窗棂,能看到屋内昏暗的光线下,两个身影。宁大山比记忆里苍老了太多,背已经佝偻,正沉默地编着竹筐,眼神呆滞。
李秀娘坐在灶边,动作迟缓地添着柴火,时常会停下动作,望着虚空发呆,眼角似乎永远带着未干的泪痕。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他们没有再生育,也没有离开村子,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这无尽的悔恨中煎熬着,了却残生。
蚀月在村外的山坡上,远远地看着那间茅屋,看了很久。
他没有进去,没有去质问,也没有去安慰。
进去又能说什么呢?说“我不怪你们”?可那份被至亲遗弃的痛苦是真实的。说“你们罪有应得”?可他们也只是在极端恐惧和群体压力下的可怜人。
有些伤口,注定无法愈合。有些因果,无法简单地用对错来了结。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个承载了他最初也是最纯粹的被遗弃之痛的地方。山风吹过,带来远处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与那茅屋中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凡间某个如今极为繁华的州府都城。
蚀月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周围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震耳欲聋的叫卖声,川流不息的人群。
这里,曾经是第一世“月公子”被卖入的南风馆“销魂阁”所在之地,也是他受尽屈辱、被折断翅膀、最终惨死于金笼的地方。
昔日的销金窟早已荡然无存,原址上盖起了高大的酒楼和货栈,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那些痛苦的记忆,那些扭曲的欲望,那些践踏的尊严,似乎都被这滚滚红尘彻底淹没、覆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蚀月漫步到街角,那里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支着简陋的棚子,摆着几张油腻的木桌,摊主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正麻利地包着馄饨,下锅,捞起,撒上葱花虾皮,动作娴熟。
馄饨摊……
蚀月脚步微顿,想起了血魔渊畔,那个干瘦老僧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巷口的馄饨”。
他走了过去,在一张空桌旁坐下。
“客官,来碗馄饨?” 摊主热情地招呼。
蚀月点了点头。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馄饨端到了他面前。汤色清亮,馄饨皮薄馅足,葱花翠绿。
团子:好香呀!无名哥哥,这就是老和尚一直念叨的那个吗?
团子好奇地凑近碗边,光须微微摆动。
蚀月拿起粗糙的瓷勺,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很普通。面皮,肉馅,骨头汤,葱花,盐。与世间万千馄饨摊的味道并无本质不同。
但就是这样普通的人间烟火,却成了了尘引诱他入世的关键,也承载了万载算计的起点。
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安静地吃完了整碗馄饨。动作平稳,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是车马的喧嚣,是活生生的、为了生计奔忙的芸芸众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衣着普通、气质却有些过于平静的黑衣男子。
吃完最后一口,喝尽碗里的清汤,蚀月放下勺子和几枚铜钱(不知何时变出的),站起身。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浸透了他第一世血泪、如今却繁华喧闹的街角,看了一眼那个忙碌的馄饨摊主,看了一眼这滚滚红尘。
眼神中,再无波澜。
没有恨,没有眷恋,没有感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走过了这几处承载着极致痛苦记忆的“足迹”,他没有复仇,没有清算(除了那些罪魁祸首),甚至没有打扰任何人。
他只是……来看了看。
来告别。
告别那些曾属于“蚀月”,但更属于某个具体转世身份的……伤痕与记忆。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卸下了最后一点无形的尘埃。
该回去了。
回到一切的起点,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