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化不开的墨，泼在青岩山脉的褶皱里时，林砚身上的紫袍还沾着山巅的霜气。他立在盘山公路的尽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系着的桃木牌——那是临行前师父亲手刻的，牌身三面分别刻着三个哥哥的生辰，背面只简单镌了“平安”二字。
“师父说，三哥在这青岩古寨附近落脚，可这连个路标都没有。”少年眉头微蹙，将背上的布包紧了紧。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师父传的符箓和一把磨得发亮的铜钱剑，这些年他循着零星线索找下来，从江南水乡追到西北戈壁，总算在茶馆听一个货郎说，见过一个左眼有颗泪痣的男人，常来古寨收山货。
那是二哥林珩的标记。
青岩古寨藏在山坳深处，远远望去，黑瓦连片如鳞，被缭绕的山雾缠得若隐若现。走近了才见寨门斑驳，木门上刻着看不懂的古老图腾，边角被岁月啃得坑洼，却莫名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肃穆。林砚刚要抬脚，忽听得侧边草丛里传来轻响，他下意识侧身，铜钱剑已握在手中，剑身上的八枚铜钱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
“谁家的娃娃，敢闯青岩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个穿着青布对襟褂子的老者探出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这寨子里最近不太平，赶紧走。”
“老丈，我找个人。”林砚收了剑，语气放缓，“我二哥林珩，左眼有颗泪痣；三哥林渊，右手虎口有道疤痕，您见过他们吗？”
老者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往他身上的紫袍扫了扫，忽然重重咳嗽起来：“没见过，寨子里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哪来什么外乡人。快走快走，天黑了山里有野兽。”说罢就要关门。
林砚眼疾手快，伸手按住门板：“老丈，我三哥身上带着一块双鱼玉佩，玉佩是暖玉，夜里会发光，您再想想？”他记得师父说过，三哥当年下山时，带走了母亲留下的遗物，那玉佩是林家兄弟相认的信物。
门板后的力道顿了顿，老者沉默片刻，声音压低了些：“你是……林家的小娃娃？”见林砚点头，他才叹了口气，将门缝开得大了些，“进来吧，别声张。”
寨子里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连狗吠声都没有。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两侧的房屋檐角挂着风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让人胸口发闷。
“你三哥确实来过，”老者领着林砚往寨子深处走，脚步放得极轻，“三个月前，他和一个左眼有泪痣的男人一起来的，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可没过多久，寨子里就开始出事了。”
“出事？”林砚心头一紧。
“先是王猎户家的羊丢了，接着李婶家的娃突然昏迷不醒，找了多少大夫都没用。”老者声音发颤，“寨子里的人都说，是他们触怒了山神，把灾祸带了进来。后来……后来你三哥和那个男人就进了后山大雾谷，再也没出来。”
林砚停下脚步，望向寨子后方那片被浓雾彻底笼罩的山谷，指尖的桃木牌忽然变得有些发烫。他能感觉到，那片雾里藏着一股阴邪之气，虽不浓烈，却像藤蔓一样缠绕在整个寨子上空，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里的生气。
“我去雾谷找他们。”他当即转身，紫袍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不行！”老者急忙拉住他，“那雾谷邪门得很，进去的人就没一个能出来的！前几天寨子里的后生不信邪，组队进去找羊，结果只回来了一个，还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喊‘影子、影子抓我’。”
林砚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金光——这是师父教他的“清心诀”，能辨邪祟、定心神。此刻金光微闪，说明雾谷中的邪气虽有古怪，却未必能伤得了他。
“老丈，我必须去。”他语气坚定，“我三个哥哥，大哥在十年前失踪，二哥三哥踪迹难寻，这是我离他们最近的一次，不能放弃。”
老者看着他眼中的执拗，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罢了，你随我来。你三哥临走前，托我保管一样东西，说若是有个穿紫袍的少年来找他，就交给你。”
跟着老者拐进一间低矮的木屋，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樟木的香气。老者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打开时，里面铺着深蓝色的锦缎，锦缎上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玉佩——正是林砚说的双鱼暖玉，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正散发着微弱的莹白光芒。
玉佩旁，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三哥林渊的字迹，笔锋仓促，墨迹有些晕染：“砚儿亲启，若你看到此信，便知我与二哥已入雾谷查探。谷中邪气源自一尊古碑，碑上符文能摄人心魄，需以纯阳之力破解。切记，遇‘影煞’莫要硬拼，寻二哥腰间的雷击木牌可避之。大哥的线索，亦藏于碑中。保重。”
“影煞？”林砚捏紧信纸，指尖微微泛白。他在师父的典籍中见过记载，影煞是由执念与阴邪之气交融而成的邪祟，能附于人影之上，使人迷失心智，最终被吞噬魂魄。
老者在一旁补充道：“那疯癫的后生说，雾谷里到处是黑影，跟着人的影子走，一不留神就会被缠上。你三哥他们进谷前，还特意去山神庙求了平安符，可看样子……”
林砚没再多问，将玉佩贴身收好，信纸折起来放进布包，对着老者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老丈，此番恩情，日后必还。”
出了木屋时，天色已完全黑透，山雾更浓了，连呼吸都能尝到一股凉意。林砚循着老者指的方向往后山走，越靠近雾谷，空气中的阴邪之气便越重，铜钱剑上的铜钱开始持续震颤，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预警。
雾谷入口处，雾气浓得像实质，白蒙蒙一片，连五尺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林砚深吸一口气，默念清心诀，掌心金光流转，缓缓踏入雾中。刚一进去，便觉周围的温度骤降，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呢喃，又像是枯叶被风卷着摩擦地面。
“二哥，三哥？”他轻声呼喊，声音在雾中扩散开，却只得到空洞的回音。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前方忽然出现一点微光。林砚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却在靠近时猛然顿住——那光不是灯火，而是一抹诡异的青绿色，从一片乱石堆后透出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他放轻脚步，绕到乱石堆侧面，借着微光看去，只见乱石中央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碑身布满青苔，上面刻着的符文扭曲怪异，与寨门处的图腾有些相似，却更显阴森。青绿色的光芒正是从碑身上的符文里渗出来的，而在石碑周围，散落着几片破碎的衣角，布料的质地，与他记忆中三哥常穿的青布衫一模一样。
“三哥！”林砚心头一急，刚要冲过去，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异动。他猛地回头，只见自己的影子在青绿光线下被拉得很长，边缘处竟泛起了淡淡的黑气，那黑气正顺着影子往他脚下爬来！
“影煞！”他立刻想起三哥信中的叮嘱，脚尖一点，身形往后退了数尺，同时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符，指尖掐诀，喝声道：“敕！”
符纸燃着金色的火光，被他掷向地面，火光炸开的瞬间，黑气像是被灼伤一般，发出“滋啦”的声响，迅速缩回了阴影里。林砚不敢松懈，握着铜钱剑的手更紧了——这影煞比他想象中更难缠，竟能借着石碑的邪气潜伏在影子里。
他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在石碑上。此刻再看那些符文，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眼前扭动。林砚赶紧闭上眼，默念师父教的静心咒，直到脑海中的眩晕感褪去，才再次睁眼，用指尖的金光在眼皮上轻点两下——这是“破障术”，能暂时抵御邪祟的迷障。
金光加持下，石碑上的符文终于清晰了几分。林砚仔细辨认，发现其中几个符文竟与大哥失踪前留下的笔记里的符号有些相似。大哥林辰当年是考古队的领队，失踪前正在研究一批出土的古羌文物，难道大哥的失踪，也和这青岩古寨有关？
正思忖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林砚心中一紧，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雾气深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左手按着胸口，右手死死抓着一块黑色的木牌——那木牌上雷光纹路隐约可见，正是三哥信中提到的雷击木牌！
“二哥！”林砚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林珩，当即提剑冲了过去。
林珩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左眼的泪痣在青绿光线下格外清晰，只是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也有些涣散：“砚……砚儿？你怎么来了？快走……这里危险……”
“二哥，三哥呢？”林砚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觉他身上寒气刺骨，脉象紊乱，显然是被邪气侵体了。
“渊他……在石碑后面……”林珩喘着气，指了指石碑后侧，“影煞太多……我们被困住了……他用自身阳气护着石碑，不让邪气扩散……”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石碑后方蜷缩着一道身影，正是三哥林渊。他身上的青布衫已被划破数道口子，额头渗着冷汗，双手按在石碑上，掌心泛着微弱的白光，显然是在强行催动阳气压制邪气。而在他周围，数道黑气凝聚的影子正虎视眈眈，却被那层白光挡在外面，无法靠近。
“二哥，你撑住。”林砚将一枚清心符贴在林珩眉心，又从布包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是师父炼的凝神丹，能暂时稳住你的气息。我去救三哥。”
说罢，他握紧铜钱剑，大步走向石碑。那些影煞察觉到他的气息，立刻放弃了林渊，化作数道黑风朝他扑来。林砚不退反进，脚尖点地，身形如紫电般穿梭在黑影之间，铜钱剑挥出，金光四溢，每一剑都带着破邪的锐气，八枚铜钱碰撞间，发出震耳的脆响——这是“镇魂剑决”，专克阴邪。
“敕令铜钱，斩妖除邪！”林砚一声断喝，剑势陡然凌厉，一道金色的剑气破空而出，瞬间将最靠前的一道影煞劈得烟消云散。其余影煞见状，竟像是受了惊吓，迟疑着不敢上前。
林砚趁机冲到林渊身边，只见三哥脸色已是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立刻盘膝坐下，将掌心贴在林渊后心，催动自身纯阳真气渡了过去。温暖的真气涌入，林渊身子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砚儿……你来了……”林渊声音沙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师父……还好吗？”
“师父一切安好，就是惦记着你们。”林砚一边渡气，一边问道，“三哥，这石碑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哥的线索怎么会在这里？”
林渊喘了口气，目光落在石碑上：“这是古羌人的镇邪碑，底下镇压着一只千年妖物……当年大哥的考古队挖到了这里，不小心破了外层封印，妖物的邪气泄露，大哥为了保护队员，以身祭印，暂时稳住了妖物……我们兄弟俩这些年四处寻找，就是为了找到能彻底封印妖物的方法，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封印又松动了……”
“大哥他……还活着？”林砚心头一震，声音都有些发颤。
“还有一丝生机。”林渊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的魂魄被镇在碑下，与封印相连。只要能重新加固封印，再以纯阳之力温养，或许能将他救出来……但现在，我们首先要解决这些影煞，它们是妖物邪气所化，不断消耗着封印的力量。”
林砚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寒气暴涨。他猛地回头，只见先前被打散的影煞竟重新凝聚，而且数量比之前更多了，更诡异的是，它们不再各自为战，而是汇聚成一道巨大的黑影，黑影中央，隐约浮现出一双猩红的眼睛。
“是妖物的残念！”林渊脸色一变，“它在借影煞的力量脱困！砚儿，你带二哥先走，我来挡住它！”
“要走一起走！”林砚将林渊扶起来，语气坚定，“师父教过我，林家兄弟，生死与共。二哥，你还能催动雷击木牌吗？”
林珩此刻已缓过些力气，握紧了手中的雷击木牌：“尚可一试。这木牌能引天雷之力，克制阴邪，只是我现在气力不足，需要砚儿你相助。”
“好！”林砚点头，将铜钱剑横在胸前，“三哥，你稳住气息，用阳气护住我们三人。二哥，我以真气助你引雷！”
话音落，他便将一股浑厚的纯阳真气渡给林珩。林珩握住木牌的手骤然发力，口中念念有词，木牌上的雷光纹路瞬间亮起，发出“滋滋”的声响，一道细小的雷电在木牌顶端凝聚。
那巨大的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猛地朝三人扑来。黑影所过之处，雾气翻滚，邪气滔天，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是现在！”林珩一声大喝，将手中的雷击木牌掷向黑影。林砚同时催动真气，铜钱剑金光暴涨，一道凌厉的剑气紧随木牌之后，直指黑影的核心。
雷击木牌在空中化作一道耀眼的雷光，与剑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金雷交织的屏障，狠狠撞在黑影身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雷光炸裂，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被劈得四分五裂，化作无数黑气消散在雾气中。
石碑上的青绿色光芒也随之黯淡了许多，周围的邪气顿时减弱了大半。
林渊松了口气，踉跄着扶住石碑：“暂时……暂时压制住了……但妖物的本体还在碑下，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加固封印的方法……”
林砚看着 brothers 苍白的脸色，心中既心疼又坚定。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紫袍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沉静的光泽：“二哥，三哥，别怕。既然找到了你们，又有了大哥的线索，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就算这青岩古寨藏着再多迷雾，我也能凭这身本事，带你们回家。”
山雾似乎被这坚定的话语惊动，微微涌动了一下，远处的天际，竟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属于林家四兄弟的征途，才刚刚揭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