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雾又漫上来时，清玄正蹲在寒潭边擦拭那柄紫纹桃木剑。剑身上还凝着昨夜除祟时沾的阴气，遇着晨露便泛起细碎的白霜，倒与他玄色紫纹道袍上的北斗绣线相映成趣。潭水忽然漾开一圈涟漪，怀里的半块字玉佩陡然发烫，贴在胸口竟像是揣了团跳动的星火。
他猛地起身，指尖已扣住腰间符袋。这玉佩自三年前与大哥沈砚相认时拼合完整，便成了兄弟几人血脉相连的信物，寻常时日温润如水，唯有至亲遭遇大劫或近在咫尺时，才会有这般异动。玉佩的温度还在攀升，边缘的纹路竟隐隐透出红光，在雾中晕开浅淡的光晕。
小玄，早饭好了。沈砚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带着熟悉的烟火气。穿蓝色工装的身影拨开晨雾走来，袖口还沾着未擦净的机油，左耳垂那颗浅褐色的痣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见清玄盯着玉佩出神，脚步顿了顿，怎么了？玉佩发烫了？
清玄把玉佩递过去，两块月牙形的玉合在一起，字边缘竟也泛着同样的红光，纹路间流转的光晕像是有了生命。三哥那边有消息了。他抬头时，眼尾因激动泛起浅红，玉佩从没有这么烫过，说不定三哥就在附近。
三年前寻到沈砚后，兄弟俩便循着玉佩的指引追查另外几位哥哥的踪迹。从江南水乡的药庐找到京城的古籍馆，陆续寻回了行医的二哥沈柠、教书的四哥沈墨，唯独掌管家族产业的三哥沈辞，自十六年前失散后便杳无音信，只偶尔能通过玉佩的微弱感应确认他尚在人世。
沈砚接过玉佩细细摩挲，指腹抚过温润的玉面：昨天收到四哥的信，说查到沈辞半年前在渝州出现过，还卷入了一桩古物失窃案。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是沈墨清秀的字迹，末尾标着渝州城郊忘忧客栈的地址，收拾东西吧，我们去渝州。
清玄早已熟稔人间行囊的收拾方法，不像初下山时那般手忙脚乱。他把桃木剑别在背后，将黄符按水火金木土的顺序叠好塞进符袋，最后把拼合的玉佩重新贴身藏好。沈砚已将修车铺托付给隔壁的阿伯，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路口等他，晨光穿过雾霭落在他肩头，倒比青城山的晨钟更让人安心。
前往渝州的火车上，清玄对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沈砚坐在身旁擦拭扳手，那是他修车时用惯的工具，如今却常被当作防身的武器。四哥说那失窃的古物是面青铜镜，沈砚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镜面刻着血河符文，跟你师父留下的古籍里记载的幽冥血河车有关。
清玄猛地回神：血河车？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托，说那血河车以万魂为引，若被邪祟掌控必生灵涂炭，难道三哥是被这古物牵扯了？
不好说。沈砚把扳手放进布袋，沈辞失踪前一直在追查家族旧案，当年我们兄弟失散恐怕不是意外。他指尖划过手腕上一道浅疤，那是幼时保护清玄留下的印记，四哥查到，当年带走三哥的人，手臂上有个血红色的蝙蝠刺青。
火车抵达渝州时已是黄昏，山城的雾比青城山更浓，空气中混着潮湿的水汽和火锅的香气。忘忧客栈藏在老巷深处，木质的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老板是个瘸腿的老汉，见着清玄的道袍先是一愣，随即了然笑道：沈先生嘱咐过，二位来了直接上二楼天字房。
房间里已坐着个穿长衫的青年，戴副金边眼镜，正是教书的四哥沈墨。他见着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可算来了，这几日玉佩的感应越来越强。他指着桌上的罗盘，指针正对着西南方向微微颤动，昨晚我跟着指针走，在城郊破庙里发现了这个。
桌上摆着块破碎的玉佩，虽只剩一角，却能清晰看见上面刻着的字偏旁。清玄拿起碎玉凑近自己的玉佩，两块玉瞬间发出细碎的嗡鸣，红光交织在一起。是三哥的贴身玉佩。他声音发紧，碎成这样，他会不会出事了？
别急。沈墨推了推眼镜，从抽屉里拿出张拓片，破庙里的墙壁上刻着这个，像是某种阵法。拓片上的符文扭曲诡异，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印记，四哥说是血河派的困魂阵，专门用来禁锢生人的魂魄。
清玄指尖抚过拓片上的符文，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这阵法需要血亲的玉佩作为阵眼。他猛地摸向胸口，贴身的玉佩竟又开始发烫，三哥在给我们引路！
三人连夜赶往城郊破庙。夜色中的破庙残破不堪，断壁残垣上爬满枯藤，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来，照亮了地上杂乱的脚印。清玄刚踏入庙门，就听见玉佩发出尖锐的嗡鸣，胸口的玉面烫得惊人。
小心。沈砚一把拉住他，扳手已经握在手里。庙中央的空地上，果然布着拓片上的阵法，阵眼处嵌着半块玉佩，正是沈辞那块字玉的另一半。阵法边缘的泥土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几根黑色的羽毛——那是血蝙蝠的羽毛。
清玄从符袋里掏出黄符，指尖沾着朱砂快速画了道破阵符：这阵是活的，还在吸收阴气。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阵法中央的阴气虽重，却没有活人的气息，不对，三哥不在这里。
话音刚落，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压地面的轰鸣声。沈墨脸色骤变：是血河车！古籍说它以白骨为马，青铜为车。
清玄冲出破庙，只见远处的雾霭中，一辆青铜古车正缓缓驶来。车轮刻满骷髅符文，车辕拴着三匹白骨马，车身上缠绕的血色藤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驾车的是个黑袍人，袖管飘动间，几只血红色的蝙蝠飞了出来，落在附近的树梢上。
沈砚，保护四哥！清玄大喝一声，已经抽出了桃木剑。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猛地转头，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面具中央正是血红色的蝙蝠图案，把沈辞的玉佩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三哥在哪？沈砚往前一步，将沈墨护在身后，扳手在他手中泛着冷光。
黑袍人嗤笑一声，挥手甩出几道血鞭：那个碍事的小子，自然是成了血河车的养料。
清玄怒喝一声，踏剑步上前，桃木剑劈开血鞭：你撒谎！三哥的玉佩还在阵眼，他一定还活着！他掐诀念咒，黄符化作金光飞向黑袍人，乾坤无极，雷火破邪！
金光击中黑袍人的面具，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黑袍人恼羞成怒，拍了拍车厢，无数厉鬼从车中涌出，嘶吼着扑向三人。沈砚挥舞扳手击退靠近的厉鬼，沈墨则从行囊里掏出古籍，快速翻阅着破阵之法：小玄，血河车的核心在车厢里的青铜镜！
清玄闻言，脚尖点地跃起，桃木剑直指车厢。黑袍人见状，甩出更多血蝙蝠阻拦他。眼看血蝙蝠就要扑到眼前，清玄忽然感觉到胸口的玉佩剧烈跳动，一道红光从玉中射出，将血蝙蝠尽数烧为灰烬。
是哥哥们的力量！清玄心中一喜，借着红光的掩护冲进车厢。车厢里果然摆着那面青铜镜，镜面流转着黑气，边缘的血河符文正在缓缓转动。镜前绑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失踪多年的三哥沈辞，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正顺着锁链流向青铜镜。
三哥！清玄连忙斩断锁链，将沈辞抱在怀里。沈辞缓缓睁开眼，看见清玄的紫袍时，眼中泛起泪光：小玄......你终于来了。
黑袍人此时也追了进来，手中血鞭狠狠抽向清玄：找死！清玄转身用桃木剑格挡，却没想到血鞭突然化作毒蛇，缠住了他的手腕。就在这时，破庙方向传来马蹄声，二哥沈柠带着药箱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弟子，小玄，二哥来帮你！
沈柠医术高明，更习得一手防身术，他甩出银针射中黑袍人的穴位，黑袍人吃痛，血鞭瞬间失去力道。沈砚和沈墨也趁机冲进车厢，兄弟四人终于聚齐在这诡异的青铜车厢里。
快破镜！沈辞虚弱地开口，指着青铜镜，这镜子能吸收魂魄，黑袍人想用来复活血河少主。
清玄想起师父留下的太上伏魔印，他咬破指尖，在镜面上快速画符。沈砚、沈柠、沈墨同时将手按在清玄肩上，四兄弟的力量通过血脉传递到他体内。玉佩从清玄怀中飞出，悬在镜面上方，二字发出耀眼的金光。
太上伏魔，天地共鉴！清玄大喝一声，镜面突然裂开，黑气从裂缝中涌出，却被金光瞬间净化。黑袍人见状不妙，想要遁走，却被沈柠的银针钉住了衣角，沈砚上前一把扯下他的面具，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是你！沈辞咬牙切齿，当年就是你把我掳走的！
那人冷笑一声：沈家人欠我的，自然要你们来还。他猛地挣脱束缚，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串诡异的笑声，血河车还会回来的......
清玄扶住虚弱的沈辞，看着渐渐消散的黑气：不管它回来多少次，我们兄弟几个都能对付。他把拼合的玉佩塞进沈辞手里，师父说，二字要兄弟齐心才能守住。
沈辞握紧玉佩，感受着兄弟们手心的温度，眼眶泛红：对不起，让你们找了这么久。
沈砚揉了揉清玄的头发，又拍了拍沈辞的肩膀：回家再说，阿柠带了药，先给三哥处理伤口。
月光穿透雾霭，洒在五兄弟身上。远处传来雄鸡的啼鸣，天快要亮了。清玄望着身边的哥哥们，忽然想起初下山时的懵懂与不安，如今却觉得，只要兄弟们在一起，就算是面对幽冥血河车那样的邪祟，也无所畏惧。
沈墨收拾好古籍，笑着说道：回去后我把血河车的记载整理出来，下次再遇到也能有备无患。沈柠正在给沈辞包扎伤口，动作轻柔熟练：三哥身子虚，回去得好好补补。
清玄把桃木剑背好，伸手牵住沈辞的衣角，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哥哥们身后。玉佩贴在胸口，暖融融的，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灼烫，只余下温润的触感。他知道，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山城的雾气渐渐散去，朝阳从东方升起，将五兄弟的身影拉得很长。前路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玉佩还在，兄弟同心，便没有跨不过的难关。清玄抬头望着哥哥们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原来师父说的人间烟火，从来都藏在这团圆的暖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