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一处不对外开放的园林深处。一块“道家典籍修复组”的牌子，挂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门口，显得格格不入。这里闻不到老旧书卷的霉味，反倒是一股清冷的檀香，混杂着电子设备高速运转时特有的、微甜的臭氧味，钻进鼻子里。姜芸端着一杯早就凉透了的咖啡，双眼熬得通红，死死地盯着屏幕。那上面，是刚刚完成最终解密的报告。
报告代号：“寻巫-阿尔法-01”。发件人：蒙展。内容……比她看过的任何一部科幻小说都荒诞。人造太阳。白骨神殿。倒着走路的活体机甲。精神传音。最后，是那两个仿佛能从屏幕里跳出来，一拳砸碎人世界观的名字——兵主，蚩尤。姜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不是在分析一份绝密情报，而是在审阅一本忘了吃药的作者写出来的网络小说初稿。
可报告附件里，那张“兵魔”机甲的三维损伤评估图，冰冷得不带一丝幻想的余地。507所倾尽心血打造的百吨级战争机器，此刻像个被巨型顽童蹂躏过的铁皮玩具，浑身上下布满了令人牙酸的凹痕和裂纹。尤其是胸口那道几乎被贯穿的创口，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造物，也证明了驾驶员蒙展所言非虚。数据，是不会说谎的。
“咚咚咚。”门被敲响了。“请进。”姜芸头也没抬。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的老先生乐呵呵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他是修复组从社科院请来的民俗学泰斗，王教授。“小姜组长，又熬通宵？这都几点了。”王教授把保温杯放到桌上，“你们年轻人就是肯拼。不过整理道藏这活儿，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得慢慢来，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他和组里其他专家一样，以为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宏大的文化复兴工程，压根不知道这栋建筑的真正使命。
“王教授，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姜芸关掉刺眼的损伤图，将屏幕切换到一片空白，这才抬起头，强行压下眼中的血丝。“哦？你说，你说！只要是我老头子知道的，绝对知无不言。”王教授来了兴致，扶了扶眼镜。姜芸斟酌着用词，努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个纯粹的学术探讨：“王教授，您是研究古代神话的专家。关于……蚩尤，我想问问，有没有一些正史或者野史，提到过他有什么特别的……兄弟或者追随者？”
“蚩尤？”王教授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着了引线的炮仗，整个人都精神了，放下保温杯滔滔不绝起来：“问得好啊！现在好多人，一提蚩尤就觉得是个脸谱化的魔头，是黄帝的手下败将。这是天大的误解！是历史的偏见！”王教授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从基因图谱上追溯，咱们华夏子孙，谁身上没点九黎部落的基因？那场逐鹿之战，说白了，不是侵略，更像是……内部权力洗牌！是两个最强部落联盟争夺天下共主的战争！”姜芸耐着性子听着，这些背景资料她看过，但她需要更精确的。“那……他的兄弟呢？”她切入正题。
“有！当然有！”王教授一拍大腿，“《述异记》里写过，‘蚩尤氏兄弟八十一人’，当然，八十一是虚数，形容人多。但更可靠的一些地方志和民间传说里，都提到了一个数字——十八！说蚩尤有十八个铜头铁额的兄弟，随他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十八。
姜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骤然收紧。
蒙展报告里的那句话，毫无征兆地在她脑子里炸开：“……还有他的，十七个兄弟。活的。”
十七个，加上那个自称张五郎的……正好十八。
数字，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这十八个人……有名字流传下来吗？”姜芸的声音干得像是在砂纸上摩擦。
“名字倒是没具体的。”王教授摇了摇头，满是惋惜，“成王败寇嘛，史书都是胜利者写的。至于来历……这就更玄乎了。”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讲秘闻的神秘感：“各种记载都语焉不详，但都指向一个身份——大巫！”
“巫？”姜芸的瞳孔猛地一缩。
“对，巫！”王教授的眼睛在灯下亮得吓人，“炎黄时期的巫，跟后来的练气士、修道者完全是两码事！练气士，讲究‘引气入体’，是把天地的能量吸进自己身体里，强化自身，求的是长生，是个体层面的超脱。打个比方，练气士是往自己这个杯子里倒水，求的是自己这杯水满溢，最后变成甘泉。”
“那巫呢？”
“巫，是另一个路子！”王教授道，“传说里，巫不怎么强化自身，或者说那不是他们的重点。他们是‘用’气，是用自己的精神作为杠杆，去引动、去撬动外界环境里磅礴的‘气’，来改变现实！呼风唤雨、降神附体、咒杀千里！他们是玩弄规则的人，是那个时代行走的……天灾！”
引气入体……用气引动外界……
姜芸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507所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无论是方以岑那样的“修士”，还是蒙展家传的炼体术，归根结底都属于“引气入体”的范畴。现在，一个闻所未闻的，截然不同的体系，被血淋淋地摆在了面前。
“当然了，这些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王教授摆了摆手，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样子，“就是些神话故事，咱们搞研究的，听一听，乐一乐就行。小姜组长你问这个，是新收上来的哪本道经里有相关记载？”
“……是，看到一些零散片段，好奇问问。”姜芸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
“哦哦，那可是新发现！回头一定要让我开开眼！”
打发走一脸兴奋的王教授，姜芸脸上的平静瞬间崩塌。她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加密电话，指尖甚至有些发白。
电话接通。
“刘主任，是我，姜芸。”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简练，也最克制的语言，将刚刚得到的信息和蒙展的报告串联成一条完整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链。
“……主任，我们可能一直都搞错了。或者说，我们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在‘修士’之外，存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超凡体系，叫‘巫’。蒙展遇到的，不是什么古代修士，也不是妖怪……他遇到的，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上古大巫。”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默。姜芸能想象到，刘振国此时的表情，一定和自己一样，写满了荒诞与震撼。
“并且，”姜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恐惧而生的颤栗，“根据蒙展的报告和王教授的佐证，这样的‘大巫’……在那个山洞里，可能不止一个。”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结论。
“有……十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