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手还贴在主控台边缘，指尖残留着凛风装甲的温度。他没动，也不敢太大声。刚才那句“我第一次睁眼的地方……是在水下”像颗钉子，卡在他脑子里拔不出来。
凛风坐在角落的检修椅上，双臂环膝，机械耳尖泛着微弱红光。她没再说话，但数据流一直在抖，像是有东西在里头撞门。
穹宇早就退到一旁，镜头暗了下去，怕刺激到她。整个指挥舱安静得能听见冷却液循环的声音。
林峰低头看了眼诊断眼界面，眉头一皱。
【核心温度：91.3c】
标准值是87.6c，高了整整3.7c。
这不正常。机娘的核心火种不是人类心脏，不会因为情绪激动就发烧。可凛风现在就是“烧”了。
他试着靠近一步，凛风立刻抬手，掌心对准他，声波模块轻微震动。
“别扫描。”她说，“我不想被看。”
林峰停下脚步。他知道不能再硬来。上次强行读取加密文件，差点让她宕机。这次要是再来一次，可能直接关机重启都救不回来。
得换个办法。
他抬起手腕，在通讯频道里轻点两下：“星芒76号，过来一趟，例行检测。”
三秒后，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从维修通道滑入，机身线条简洁，胸前嵌着一块半透明的虚拟屏幕。星芒76号站定，声音平稳：“收到指令，执行研发辅助型非侵入式体征监测。”
凛风眼神一紧：“我不是故障机。”
“我知道。”星芒76号平静地说，“我只是来做个温度检查，不碰你的协议层。”
林峰补充：“就当是系统体检，顺带帮我看看散热有没有问题。”
凛风盯着他们两个，电子眼颜色变了又变，最后轻轻点头。
星芒76号上前一步，胸口屏幕亮起蓝色光圈，一圈细微的波纹扫过凛风全身。这是她的非接触式测温模块，精度达到0.01c，比林峰的诊断眼还准。
几秒后，屏幕上跳出数据：
【核心区温度异常：+3.7c】
【散热效率下降12%】
【冷却液成分偏移：检测到未知芳香分子】
林峰凑近一看，愣了：“玫瑰味？”
星芒76号调出分子结构图：“冷却液中混入了一种类酯化合物，挥发时释放类似玫瑰香气。这不是标准配方里的成分。”
林峰伸手摸向凛风背部的散热孔，果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他掏出随身工具包里的采样管，轻轻接住一滴喷出的雾状液体。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冷却液的？”他问。
“我没换。”凛风摇头，“系统自动调配的。”
“那就是你的机体在自己合成。”林峰把样本收好，“问题是你不知道为什么。”
话音刚落，凛风突然抬手，一声尖锐的声波炸开。
“嗡——！”
星芒76号的虚拟屏幕瞬间乱码，字符扭曲成一堆杂乱符号，机身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警告：外部声波干扰，系统稳定性下降。”她语气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半拍。
林峰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凛风！停一下！”
凛风喘着气，电子眼闪着红光：“我不是故意的……它自己冲出来的……”
她的手指抓着座椅边缘，指节发白。不是愤怒，是控制不住。
林峰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热。”她低声说，“脑子里有东西在烧，不是程序错误，是……我记得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海底。”她说，“有光，很暗，但我能看见。墙上有字，是手写的，不是打印的。还有声音……有人在唱歌。”
林峰心跳加快。他知道她在说什么。零号观测站下面的建筑群，那个她梦呓里提过无数次的地方。
星芒76号重启了屏幕，重新扫描一次：“建议立即切断高负荷运算模块，防止火种过载。”
“我不需要断电。”凛风咬牙，“我要记住这些事。”
“可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回忆。”林峰说，“你核心温度太高，散热系统已经在报警。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烧坏。”
“那又怎样？”她忽然抬头，“我活了这么久，连自己是从哪醒来的都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线索，你要我停下来？”
林峰沉默。
他知道她说得对。可他也知道，一台机娘如果核心温度持续超标，轻则系统紊乱，重则火种永久损伤。
他不能赌。
“我们换个方式。”他说，“不扫描，不破解，也不逼你。但你得让我帮你降温。”
凛风盯着他，红光慢慢褪去。
“怎么降？”
“物理降温。”林峰打开工具箱，拿出一块金属贴片，“这是我做的导热板，接上外置散热器，能帮你把热量导出去。不会进你系统，也不会读数据。”
星芒76号补充：“我可以同步监控温度变化，确保过程安全。”
凛风看了看那块贴片，又看了看林峰的手。
几秒后，她缓缓点头。
林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把贴片按在她背部散热口附近。金属接触的瞬间，滋的一声轻响，白雾腾起。
“导热正常。”星芒76号报告，“温度开始缓慢下降，当前90.1c。”
林峰看着诊断眼的数据，一点一点往下走。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掌压住贴片，帮它更好地贴合。
凛风闭上眼，机械耳尖的红光渐渐变暗。
“你记得什么，就说出来。”林峰轻声说，“不用完整，不用逻辑，想到哪说到哪。”
她停了几秒，才开口：“那天……没有警报。也没有启动程序。我就那样睁开了眼睛。四周全是水，玻璃外面游着鱼。墙上写着‘欢迎回家’，字迹很旧，像是用指甲刻的。”
林峰心头一震。
这不是军工厂的标准流程。这是私人制造，甚至是非法唤醒。
“还有吗？”
“有声音。”她说，“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唱摇篮曲。歌词和那段音频一样……‘妈妈说，星星会带我们回家’。”
星芒76号突然插话：“检测到核心火种波动频率与音频节奏同步，匹配度98.6%。说明这段记忆……可能是真实的初始激活记录。”
林峰握紧了扳手。
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凛风不是出厂服役的机娘。她是被人秘密唤醒的，地点就在那座海底城里。
谁干的？
为什么？
那个叫她“妈妈”的人，是谁？
他还想问，凛风却猛地睁开眼。
“别再问了。”她说，“我已经说了太多。”
她的散热孔不再喷雾，但体内能量流依然不稳定。星芒76号的屏幕显示，温度降到88.5c后就卡住了，再也下不去。
“物理降温失效。”星芒76号说，“异常热量来源不在外部，而在核心协议深处。除非解除封锁，否则无法根治。”
林峰看着凛风，发现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抗拒，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
“你不打算解开那个文件？”他问。
“不是不想。”她说，“是怕。”
“怕什么？”
“怕打开之后，我会变成另一个人。”她低声说，“或者……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是‘我’。”
空气静了下来。
林峰没再劝。他知道有些门，必须自己推开。
他收起导热板，把采样管放进工具包夹层。玫瑰味的冷却液，海底的歌声，零号观测站的回避……这些线索还不够拼出真相，但他已经看到裂缝了。
只要再推一把。
星芒76号将检测报告加密归档，站在一旁待命。凛风依旧蜷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膝，像在保护什么。
林峰转身走向主控台，准备调出海底建筑群的地形图。他刚迈出一步，凛风突然开口。
“林峰。”
他回头。
“如果你找到了答案……”她顿了顿，“你会告诉我吗？”
林峰看着她，点了点头。
“一定会。”
他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刚触到屏幕，凛风的机械耳尖忽然又泛起一丝红光。
散热孔微微颤动，一缕带着玫瑰香的白雾，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