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赵令娟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随即响起几声被压抑住的、低低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所有目光都转向冯振华脸上，期待着他勃然变色。
然而，并没有。
冯振华的眼帘微动，目光像刀锋般轻缓地刮过赵令娟的脸，仿佛在看一件突然有了自我意识并开始反抗的工具，带着一丝荒谬感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死寂的凝视比怒吼更令人窒息。
几秒钟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居高临下的嘲弄。
“规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压下所有杂音的重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赵总年纪轻轻，倒是很懂规则。”
他故意停顿，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笼罩着赵令娟。
赵令娟握着手包的力道重了几分，但她脸上的表情未变，目光却随之变冷。
陆沉一直关注着赵令娟的神色，见她如此沉得住气，按下了想出头的想法。
冯振华还在继续，语速慢得折磨人。
“那就更应该明白，在这澜江市，什么样的项目，该由什么样的企业来做。有些盘子，不是凭几句伶牙俐齿和一腔……孤勇，就能端得动的。”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得有自知之明。 你说呢，赵总？”
冯振华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祥叔就极其配合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怪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他站在冯振华的阴影里，用那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睥睨着赵令娟，仿佛在说：“听见了吗？还不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刚才那根被赵令娟抛回来的矛，已经裹挟着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冰冷的威胁，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掷了回去。冯振华直接绕开了所有语言机锋，将话题拉回最残酷的现实——他冯振华，才是那个制定规则和分配盘子的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挑衅的老人，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掌控一切的宏宇帝国帝王。
赵令娟面对冯振华这番裹挟着冰冷威压的“教诲”，脸上的笑容却是变得更明媚了几分，仿佛真的听进了金玉良言。
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做出了一个聆听受教的姿态，语气诚恳得无懈可击:
“冯董您说的太对了。”她的声音越发清亮，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晚辈就是阅历太浅，以前只知道埋头做事，不懂这些大道理。今天能被您这样的前辈指点，真是受益匪浅。”
她抬起眼，目光纯净，看不出丝毫反讽，只有满满的“真诚”：
“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我一定牢牢记住，以后还要多向冯董您学习，争取早日能看懂……您说的那个‘盘子’。”
说完，她还配合着做了一个恍然大悟般的、略带羞涩的点头。
周遭的气氛更加怪异，有些人想露出赞赏的表情却又死死压住，低咳声、尴尬的假笑此起彼伏。
祥叔面色猛地涨红，额上青筋一跳，上前半步似乎就要厉声呵斥——
“阿祥！”冯振华一声低沉却极具威严的喝止，同时伸出手，不容置疑地按在了祥叔的手臂上，将他生生拦在了身后。
祥叔只能硬生生刹住话头，愤愤不平地死盯着赵令娟，那阴鸷的眼神仿佛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将她在脑海里大卸八块了无数次。
冯振华面色铁青，虽未彻底失态，但那股如鲠在喉、欲吐不能的憋闷感几乎化为实质笼罩在他周围。
他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由头——对方明明是在“感谢”他的“指点”。他只能将这口窝火硬生生按下，眼神阴鸷地看了赵令娟一眼，不再言语。
就在这时，主办方的领导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堆起热情的笑脸，上前一步，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城市规划和发展蓝图，“冯董，这边请，我们来聊一聊关于城市未来发展前景。”
一场无形的刀光剑影终于被暂时掩盖在觥筹交错的商业互吹之下。
白岳川临走前深深看了赵令娟一眼，那眼神里情绪翻涌——有心惊，有欣慰、赞赏，但最后都化为一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才快步跟上了冯振华的脚步。
人群稍稍散开些许，陆沉借着举杯的动作，侧头在赵令娟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兵不血刃，杀人诛心。这招以退为进，漂亮。”
赵令娟抿唇，还没来得及回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
梁耀华先生，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人群外围，正端着一杯酒，目光沉沉地望向她这边。
他的眼神极为复杂，里面有审视，有惊讶，似乎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掩藏的担忧？
陆沉随着赵令娟的目光看过去，碰了碰她:“走，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见见世面”这几个字咬得极重，逗笑了神色懵然的赵令娟。
两个人谈笑间已经来到了梁耀华面前，对方的情绪已经全部藏了起来，只剩下商业化的客套。
“梁先生！幸会。刚才就想来跟您打招呼。”陆沉的语气更为热络，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他再次隆重地推出赵令娟，炫耀地说道:“必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赵令娟，我妹妹，也是本地物流行业非常有想法和魄力的年轻企业家。你们一位是深耕南洋的资本巨擘，一位是熟悉本地市场的行业新锐，说不定未来有合作的机会。”
赵令娟和梁耀华都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最终，还是赵令娟先打破沉默，语气落落大方:“梁先生，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又见面啦，赵女士。”梁耀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在回答的同时还不忘礼数周全地和陆沉点了点头，“陆先生，有机会嘅啦。”
陆沉按耐住好奇心，目光在两人间转了几转：“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就更好办了。梁先生，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哈哈，陆生真系比面。我当然求之不得啦～”梁耀华眉毛一扬，眯眼咧嘴大笑。
“那这边请。”陆沉手势一引，抬起长腿便走。
赵令娟跟上两人，这次的交锋能说是略胜一筹，她的心情不由轻松了几分。
而当赵令娟回望整个会场，阮丽云只在初初露了个面后，便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场，不见了踪影。
她不由暗忖，也许那张房卡，是时候用一用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压下。她看了一眼正在和梁耀华寒暄的陆沉，凑近他低声说:“沉哥，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陆沉何其聪明，目光微闪，立刻了然，低声回道:“小心点，保持电话畅通。”
赵令娟点点头，握紧手包，转身径直走向了通往酒店客房部的电梯厅。
她没有发现，正在和陆沉说着话的梁耀华，目光隐隐担忧、看似不经意地跟随着她的身影而动，而陆沉看着梁耀华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