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他身后每个人的心湖中都激起了滔天巨浪。
“净化者”的威胁还远在天边，但“窃贼”的背叛，却像一根毒刺，扎在了所有守护者历史的骨血里。这让那段远古回响中的悲哀与警告，显得更加沉重。
“内鬼，永远比外敌更可怕。”林悦收起了平板，脸上的嬉皮笑脸第一次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工程师发现系统核心代码被植入了后门程序的愤怒，“这帮吃里扒外的二五仔，为了权限，连服务器都敢卖！”
秦越扶着旁边的石柱，缓缓站直了身体。刚刚那股庞大的信息流还在他脑中回荡，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魔珠，又看了一眼那棵光之巨树，最后目光落回到苏九身上。他此刻终于明白，自己之前试图用天机门的“正”道去压制魔珠的“邪”性，是多么的浅薄。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纯粹的“正”与“邪”，只有不同的“规则”在相互碰撞、吞噬、融合。守护者的分裂，不就是“道”的分裂吗？
“他们……为何要背叛？”秦越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不仅是问题，也是他对自己过往认知的一次叩问。
苏九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棵光之巨，眼眸中倒映着亿万流光。
“它会告诉我们答案。”
他再次伸出手，但这次并非探入，而是将手掌平放在了光柱之外，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
光之巨树有了回应。
整座地下城市的“星空”穹顶，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唯有那棵巨树，光芒大盛，如同一颗在黑暗中爆发的超新星。无数光点从树上剥离，不再是漫无目的的飘落，而是在广场的半空中，如同被一位无形的画师操控，迅速汇聚、编织、构筑成一幅幅立体的、流动的历史画卷。
众人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沉浸式的幻境，身临其境地看到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画面中，是一群与“回响大殿”里所见身影相似的守护者。他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更纯粹的能量与法则构成，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强大而平和的气息。他们共同维护着一座比光之巨树更加庞大复杂的能量核心，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不同维度之间的“界限壁垒”。
那时的他们，团结而虔诚。
然而，分歧，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守护中悄然产生。
苏九的声音，如同画外音，在众人心底响起，为这无声的史诗进行着解说。
“守护者的使命是维护‘界限’，但对如何维护，他们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
画面一转，守护者们在一座宏伟的神殿中进行着激烈的辩论。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那法则层面的碰撞，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激烈。
“一派，可以称之为‘固守派’。”苏九的声音平静无波，“他们认为，‘界限’是绝对的，任何试图跨越、理解甚至触碰其他维度的行为，都是对宇宙秩序的亵渎，最终只会引来灾难。他们主张彻底封锁，将这个世界变成一座与万界隔绝的孤岛。”
老向导看着画面中的一幕，浑浊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他攥紧了拳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先祖。
“另一派，则是‘探索派’。”
画面中，另一群守护者据理力争。他们认为，绝对的封锁等于停滞，停滞等于缓慢的死亡。他们相信，只有去理解、去研究、甚至去解析那些不同的维度法则，包括“净化者”的力量，才能找到真正加固“界限”、甚至免疫“净化”的方法。他们渴望的，是一剂能够拯救世界的“疫苗”。
“双方都认为自己是为了这个世界好。”林悦低声吐槽，“一个说有病别出门，在家硬扛；一个说得出去找药，以毒攻毒。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最终，辩论没有结果。探索派的领袖，一个身形尤为高大、光芒也最为璀璨的守护者，决定付诸行动。
画面切换到了一座巨大的地底实验室。探索派的守护者们绕着一个被无数符文锁链束缚的、拳头大小的灰色“点”，进行着紧张的实验。
那个“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与“净化者”如出一辙的死寂气息。
“他们成功了。”苏九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他们从‘界限’的裂隙中，截取到了一丝失控的、来自更高维度的‘规则’。”
“规则？”秦越下意识地问。
“如果说，我们世界的法则是构成现实的‘代码’，那么这个东西，就是一段来自另一个操作系统的、拥有自我意志、且具备最高权限的‘指令’。”苏九解释道。
实验室中，探索派试图解析那段“指令”。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取得突破的瞬间，灾难降临。
那个灰色的“点”，并非死物。它是一个陷阱，一个诱饵。
它在被解析的瞬间，反过来“感染”了实验室的整个系统。画面中，那代表着守护者文明最高成就的符文锁链，如同被病毒侵蚀的代码，一个接一个地被改写、扭曲，变成了与灰色“点”同源的形态。
一声无声的、却震彻灵魂的尖啸过后，那个“点”挣脱了束缚。
它没有爆炸，没有释放能量。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然后开始“生长”。它所过之处，无论是坚固的合金，还是复杂的仪器，甚至是空间本身，都被强行“同化”，变成了和它一样的、毫无生机的灰色物质。
它就是一段活着的、会传染的、名为“终结”的规则。
这就是被封印在都市地下那股力量的真正源头。它不是能量泄漏，而是一段失控的、正在不断试图改写现实世界基本法的“宇宙病毒”。
“……完了。”林悦看着这一幕，感觉后背发凉，“这不是引狼入室，这是请了个祖宗回来，要把家给拆了。”
灾难过后，探索派损失惨重。幸存的固守派愤怒地将他们驱逐，并倾尽所有力量，将那段失控的“规则”连同整个实验室区域，一起封印在了地底最深处，也就是现代都市的下方。
而探索派的领袖，那个本意是想拯救世界的守护者，面对这无法挽回的灾难，他没有悔过。
幻境的最后一幕，定格在了他的身上。
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上，看着自己那只被灰色规则感染、无法复原的手臂。他的眼中，没有了最初的理想与光辉，只剩下一种被现实击碎后的偏执与疯狂。
他抬起头，对着追随者们宣告了新的理念——既然无法消灭它，那就去理解它，驾驭它，成为它！他认为，这才是进化的终极形态，是超越所有维度的唯一真理。
他的徽记，原本是代表着探索与智慧的“循环之眼”，此刻，那循环的符号中央，多了一道象征着分裂与背叛的裂痕。
他们不再是守护者，他们成了“窃贼”。他们离开了地球，散布到星辰之间，建立了那个神秘的国际组织，一代又一代地寻找着重返故土、解开封印、夺取那段失控规则的机会。
他们坚信，自己才是掌握了终极真理的天选之人。
画面消散，光点重新回归巨树。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疯子……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秦越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天机门典籍中那些语焉不详的、关于“天外邪魔”的记载，其源头究竟是什么。
“所以，‘天启’那帮人，根本不是想引爆一个炸弹。”林悦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是想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然后对着里面最可怕的怪物说：‘嗨，爸爸，我们是来接您回家的’？”
老向导长叹一声，佝偻的背影更显苍老。他走到一根离他们最近的建筑石柱旁，用那把古老的短刀，刮开上面厚厚的尘埃。
尘埃之下，是一个被精心雕刻的、探索派分裂前的徽记——完整的“循环之眼”。
“我的祖先，是固守派。”老向导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我们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任何人，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我们守着这座坟墓，也守着这份罪孽。”
他看向苏九，眼神复杂。
“现在，你全都知道了。”
苏九没有说话，他抬头仰望着那棵光之巨树，那奔流不息的能量，既是维持这个世界“界限”的屏障，也是镇压着下方那段失控规则的“牢笼”。
而这座遗迹，这座“初始之城”，就是整个封印体系的核心。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那个国际组织，或者说“窃贼”的后裔们，费尽心机也要找到这里。
他们要的，不是遗迹里的力量，也不是什么传承。
他们要的，是这把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