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家属住宅区的客厅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我、振华哥和更生姐将黄亦玫围在中间，像是三堂会审，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曲的竹子。
“玫瑰，要一个孩子，是一辈子的责任，你一定要慎重。”更生姐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却难掩忧虑，“既然有了，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也应该负起他的责任。”
黄亦玫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平静得近乎疏离：“他不想结婚。”
“混账！”振华哥猛地一拍茶几，震得杯碟哐当作响，“哪个王八蛋这么不负责任？！你告诉我是谁，我和苏哲现在就去找他！”他额上青筋暴起，是真的动了怒。
我也被这男人的行径气到了，接口道：“对，让他负责！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自己的孩子都不认不养？玫瑰，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更生姐叹了口气，试图用更现实的角度劝说：“玫瑰，你听嫂子一句，单身女人带孩子真的不容易，要吃很多苦的，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这时，黄剑知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老人家显然是被女儿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坏了。
我看着黄亦玫那副将所有风雨隔绝在外的样子，一个念头闪过，忍不住试探地问：“是不是……庄国栋？”
黄亦玫倏地抬起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语气带着被冒犯的愠怒：“你胡说什么！”
振华哥像是抓住了线索，立刻说道：“如果是国栋，我马上打电话叫他过来！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肯定会负责的！玫瑰，你别孩子气，孩子怎么能没有父亲？”
更生姐也连忙帮腔：“是啊，国栋知根知底，对你也真心，如果是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庄国栋！”黄亦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耐烦，那语气真实得不带一丝犹豫，瞬间浇熄了我们刚刚燃起的猜测。
看她这副模样，我知道我的猜测错了。可如果不是庄国栋，那会是谁？我对她如今的社交圈确实一无所知。我看向振华哥，他也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我最近……没见有什么陌生男人来家里啊。外面嘛……送花到家里的、送礼物的倒是一直没断过，之前还有人在家属楼楼下唱歌表白、点蜡烛告白的，闹过好几回……”
线索似乎又断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面对着黄亦玫这副紧闭心扉、坚不吐实的态度，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就像一座守卫森严的城堡，我们明明知道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却找不到任何攻破城门的方法。客厅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以及黄亦玫那倔强而孤独的侧影。
苏乐仪像一阵急促的风冲进我的书房，小脸上写满了与她年龄不符的焦虑和担忧。她甚至顾不上敲门，直接扑到我的书桌旁，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爸爸！你去看看妈妈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妈妈她真的好难受……吃什么吐什么，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心头一紧，但理智很快压下了那股瞬间涌上的关切。我轻轻将乐仪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拿开，握在掌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
“乐仪，听着，爸爸不能去照顾妈妈。”
“为什么？！”乐仪急得跺脚，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妈妈现在需要人照顾！你就不能去给她煮一顿饭吗？就一顿！你做的饭她以前最爱吃了！”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让女儿明白这其中的界限。我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一字一句认真地解释：
“爸爸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乐仪，你要明白，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婚了。我们都有了各自新的生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乐仪炽热的期待上。她怔怔地看着我，小脸上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
“是不是因为怕晓荷阿姨担心？爸爸，我去跟晓荷阿姨说！我去求她！她人那么好，一定会理解的！”
她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跑，我急忙一把拉住她，手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僵。
“不是的！”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随即又强压下来，努力维持着耐心，“不是因为晓荷阿姨。爸爸最近工作也很忙，画廊有几个重要的展览要筹备。”
这个借口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乐仪用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望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受伤。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父母，如今连最基本的关怀都成了禁忌。
我看着女儿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最终，我只能找到一个折中的方案，试图安抚她：
“让助理阿姨每天多去家里看看，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我也会联系最好的医生，确保妈妈得到妥善的照顾。”
乐仪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泣着。我知道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她满意，但这是我所能做的，最不越界的选择。在成人的世界里，有些关心只能止步于距离，有些牵挂只能深藏于心底。
夜深人静，主卧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月光透过纱帘，在白晓荷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我们刚结束一场温柔的亲密，空气中还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白晓荷靠在我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我的胸膛上画着圈。安静了片刻，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慵懒：
“听说...玫瑰怀孕了。”
我“嗯”了一声，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背脊，没有多言。
她抬起头，在昏暗中望着我的眼睛：“我们也要一个孩子吧。”
这句话来得突然，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我们已经有乐仪和谦谦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试图让语气轻松些，“生孩子很辛苦的，你看玫瑰孕反多严重。”
白晓荷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固执，“可是我想要一个漂亮的小公主。”
我翻身面对白晓荷，借着月光端详她的脸。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渴望。
我柔声劝道，“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白晓荷摇摇头，执拗地说：“我就是想要。”
看着白晓荷难得的孩子气，我故意板起脸，装出凶巴巴的语气：“行啊，那大爷我来了！”
说着我扑向白晓荷，她惊呼一声，随即笑出声来。我们又在床上嬉闹成一团，刚才那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就这样被巧妙地回避了过去。
但在亲热的间隙，我看着白晓荷闭眼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吻了吻她，她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望着天花板，思绪纷乱。
苏乐仪从黄亦玫处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我放下手中的书，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今天去看妈妈，她还好吗？”
乐仪靠在我怀里，小脸皱成一团：“爸爸，怀孕的妈妈真不容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睡不好，吃不好的。我看到她难受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还要强撑着对我笑……”
我心疼地抚摸女儿的头发：“妈妈很坚强，这段时间确实很辛苦。”
“而且妈妈的脚都肿了，以前的鞋子都穿不进了。”乐仪越说越难过，“她晚上睡不好，总是腰疼，还要不停地去洗手间。爸爸，原来怀孕这么可怕吗？”
我将她搂得更紧些，试图驱散她的不安：“每个妈妈都要经历这些，虽然辛苦，但当看到宝宝的那一刻，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乐仪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小脸上写满了决心：“我以后不要怀孕，太难受了。我才不要像妈妈这样受苦。”
看着她稚气未脱却异常认真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用夸张的语气说：
“好啊！那我的小宝贝以后就不找臭男人，不生孩子，一辈子陪着爸爸。爸爸养你，把你宠上天，让你做永远的小公主。”
乐仪被我逗笑了，扑进我怀里撒娇：“那说好了哦！我要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将父女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一刻的温馨暂时驱散了所有阴霾，但我知道，女儿终有一天会长大，会遇见值得她付出的人。而作为父亲，我能做的就是在她还需要的时候，给她最温暖的港湾。
私人俱乐部里弥漫着雪茄和威士忌的醇厚气息，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围成舒适的谈话区。我正与几位商界伙伴闲适地倚坐着，手中的威士忌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这次金融风暴来得凶猛，”李总晃着酒杯，“不少人都栽了跟头。”
我微微一笑，语气平静：“给美国的几只对冲基金投了些钱，运气不错，赚了一笔。”
王董拍着我的肩膀：“还是苏总有眼光，总能逆势而上。”
正当气氛轻松愉快时，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黄亦玫”三个字，我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对朋友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相对安静的窗边接起电话。
“喂，亦……”
“苏哲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电话那头传来黄亦玫尖锐的怒骂，声音之大让我不得不将手机拿远些。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愤怒，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黄亦玫的指责没头没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一头雾水：“亦玫，我干啥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窗外的夜景璀璨依旧，我的心情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回到座位，我勉强笑了笑：“各位，有点急事，先失陪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霓虹灯光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流光。我揉着太阳穴，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黄亦玫那通莫名其妙的责骂。虽然被骂得一头雾水，但心底却泛起一丝担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情绪如此激动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犹豫片刻，我拨通了振华哥的电话。
“振华哥，玫瑰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叹息：“她啊，倔得很。孕吐得厉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还非要天天去画室工作。我劝她多休息，她根本不听。”
我皱紧眉头：“那她最近心情怎么样？”
“玫瑰最近情绪起伏很大，可能孕期反应吧。”
挂断电话后，我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振华哥的解释并没有打消我的疑虑，反而让我更加困惑——黄亦玫那通充满怨恨的电话，真的只是孕期情绪波动吗？
夜色渐深，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夜已深沉，墙上的古董挂钟指针即将重合在十二点的位置。我正坐在书房审阅财务报表，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略感意外地抬起头。
白晓荷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专注后的疲惫。她脱下浅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眼下淡淡的青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还没睡？”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还有些文件要处理。”我放下手中的钢笔，微微笑了笑，“倒是你，今天回来得比前些天都早。”
她走向厨房，示意保姆阿姨去休息，亲自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温热的正山小种，递到我手中，“喝点茶，提神也别太熬夜。”
我接过茶杯，釉色温润的瓷杯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茶汤澄澈，香气清幽，是晓荷一贯的品味。
白晓荷在我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香氤氲中，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玫瑰……最近怎么样了？”
我吹了吹茶汤上升起的热气，语气平静：“不太清楚。”
白晓荷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荡漾的茶汤上：“你没去看看她吗？”
“没有。”我回答得干脆，抬眼看向白晓荷，“乐仪倒是经常过去陪她。今天放学后又去了，说是妈妈难受的厉害，她想在一旁照应。”
晓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书房里只剩下挂钟规律的滴答声，和偶尔响起的瓷器轻碰声。
窗外的月色很好，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个静谧的深夜，茶香成为我们之间无声的语言，而关于玫瑰的那个话题，就像茶杯中渐渐散去的热气，悄然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