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澜的手掌从冰面抬起,指尖残留着寒气。他站起身,肩头积雪簌簌滑落,没有回头。风还在刮,但那道写在空中的“启”字已消散无踪,只留下识海深处奔涌的曲水,一圈圈荡开涟漪。
他知道不能再等。
脚步一动,身形掠出数丈。极北之地的风雪未能阻他半步,体内文宫随呼吸起伏,水流般的文意顺着经脉流转,每一步踏下,地面竟泛起微弱光纹,如墨迹浸纸,转瞬即逝。
顾明玥站在原地未动,黑袍裹身,右手搭在发间玉簪上。她看见他走来,目光沉静,没有多问。沈明澜只说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翻身上马。
两匹快马早已备好,鞍具结实,行囊捆扎严密。干粮、水袋、火石、换洗衣物,还有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古图——那是系统推演后浮现的九州遗迹路线图,敦煌为首站。
沈明澜跨上另一匹马,缰绳紧握。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玉佩,竹简形状的玉石此刻温润无声,表面裂纹依旧,却不再扩散。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力量在蛰伏,在等待。
两人策马南行,不再停留。
沿途风雪渐歇,天色由暗转灰。黎明前最冷的时候,他们穿过了最后一片冰原,进入中原腹地。城郭轮廓在远处浮现,灯火稀疏,守门兵卒打着哈欠,靠在城楼下取暖。
沈明澜取出一块铜牌,递了过去。那是早前朝廷颁发的巡查令,盖有礼部印信,注明其职责为“访遗书、录残卷、修文教”。兵卒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背着的书匣,挥挥手放行。
马蹄踏上青石长街,声音清脆。
顾明玥低声道:“就这样出来了?”
“本就是光明正大出行。”沈明澜轻扯缰绳,“没人会想到,一个查书的人,要找的是能重启文脉的神器。”
街道两旁屋舍渐密,炊烟升起。有人推开窗扇,泼出一盆冷水,水珠溅在马蹄边,瞬间结冰。他们没有停留,一路向南门而去。
出城时天刚亮,晨雾弥漫。朝阳尚未露头,但东方已透出一线光。马蹄声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飞向天空。
就在他们穿过城门洞的刹那,沈明澜忽然勒马。
他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的城墙沐浴在初升的光中,飞檐翘角镀上金边,像是一排排翻开的书页。宫阙深处,钟楼传来一声悠远的鸣响,余音荡过街巷,仿佛某种古老的召唤。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抬了抬,似是向这座城作别。
然后转身,扬鞭西指。
“走!”
两骑如箭离弦,冲入旷野。
自那之后,再未回头。
他们换了三次马,全靠沿途驿站接应。沈明澜早前便以巡查之名打通关节,每到一处都有人默默备好新马与补给。顾明玥始终沉默,只在夜间扎营时取出药膏,抹在磨伤的手臂上。
白天赶路,沈明澜时常闭目内视。识海之中,曲水奔流不息,河道两侧碑林林立,《诗》《书》《礼》《易》各自成段,随波推送。每当他心念一动,便有文字浮出水面,化作符痕烙印现实。
一次途经荒岭,突遇山匪拦路。
七八条汉子持刀而出,喝令交出财物。
沈明澜未动,顾明玥却已拔簪在手。
他抬手拦住她,低声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话音落下,胸口骤然一热。一道白虹自衣襟冲出,横贯空中,长达十丈。虹光所照之处,山石震动,草木低伏,匪徒们手中刀刃竟嗡嗡作响,随即崩裂断折。
一人跪倒在地,颤声道:“神……神仙显灵!”
其余人四散而逃。
虹光消散,沈明澜收回手,脸色略显苍白。这是他第一次直接调动《正气歌》之力,虽未动用系统完全转化,但也耗损不小。
顾明玥收起玉簪,看了他一眼:“下次让我来。”
“不用。”他说,“这只是开始。”
越往西行,地貌越变。平原退去,丘陵起伏,再后来,黄沙漫道,草木稀疏。风中开始夹杂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第三日午后,他们终于踏入戈壁边缘。
天地开阔,一眼望不到尽头。远处沙丘连绵,如凝固的波浪。太阳悬于头顶,灼热难当。马匹喘着粗气,步伐渐缓。
沈明澜取出水袋喝了两口,递给顾明玥。她摇头,只用湿布擦了擦脸。
“还有多久?”她问。
“按图所示,再行两日,可至敦煌旧址。”他望着远方,“那里曾是丝路重镇,万国来朝。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你确定第一件神器就在那儿?”
“系统不会错。”他抚过胸前玉佩,“而且,我感觉到了共鸣。每一次靠近,文宫里的水流就更快一分。”
她没再问,只是握紧了缰绳。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废弃的烽火台下扎营。火堆燃起,映红两人脸庞。远处传来狼嚎,但不敢近前。
沈明澜盘膝而坐,再次内视文宫。这一次,他尝试引导曲水汇聚成阵,模拟《八阵图》布局。水流随之改变方向,在识海中形成八个旋转旋涡,彼此呼应。
片刻后,他睁开眼,额角渗汗。
“成功了?”
“还不完整。”他摇头,“差一点火候。但这说明,只要掌握得当,我可以借典籍布阵,以文御武。”
她看着他,忽然说道:“你变了。”
“怎么讲?”
“以前你总藏锋,现在……你愿意亮剑了。”
他笑了笑,没否认。
夜深,她守上半夜,他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火光跳动,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第二天清晨出发不久,天气突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乌云覆盖,风势猛增。远处沙丘之间,一道巨大的沙柱拔地而起,旋转前行,如同巨龙翻身。
“沙暴!”顾明玥喊道。
沈明澜眯眼望去,只见那沙暴横扫而来,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连岩石都被磨平。
“来不及躲了!”他一把拉住马缰,翻身下马,“趴下!护住头脸!”
两人迅速躲在马匹背风处,用披风裹住全身。狂风呼啸而至,沙粒砸在身上噼啪作响,如同雨点。
就在沙暴最猛烈的一刻,沈明澜忽然感到胸前玉佩一震。
他勉强掀开眼皮,看见玉佩表面裂纹中竟有金光流动,像是被什么唤醒。
紧接着,一段文字强行挤入脑海:
【检测到环境剧变,触发应急推演】
【建议:吟诵《大风歌》,引文气逆流,构建防护场域】
他咬牙,顶着风沙张口:
“大风起兮云飞扬——”
第一个音节出口,体内的曲水猛然加速。一股浩然之力自丹田冲出,直上咽喉。他继续高喝: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三句落罢,周身骤然爆发出一圈无形波动。空气扭曲,形成半球状屏障,将风沙隔绝在外。马匹安然卧倒,火堆虽灭,但他们所在之地竟如静室般安宁。
顾明玥睁大眼睛,看着这层看不见的护罩。
“这是……文宫之力?”
“不止。”他喘息着说,“是系统借《大风歌》之势,结合当前环境,临时构建的防御机制。”
话音未落,护罩边缘出现裂痕。
“撑不了太久。”他低声道,“准备突围!等风势稍弱,立刻前进!”
她点头,抓紧马鞍。
沙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当它终于远去,天地重归寂静,两人浑身覆满黄沙,几乎成了土人。
他们挣扎起身,拍打衣物,牵起马匹。
前方,沙丘之间,隐约可见一片坍塌的建筑群。
断壁残垣间,立着几根石柱,上面刻有古老文字,已被风沙侵蚀大半。
沈明澜走上前,伸手拂去石柱上的尘土。
露出一行模糊篆字:
“九器归位,文渊乃开。”
他抬头,望向废墟深处。
那里,一座半埋于沙中的石门静静矗立,门缝间透出幽幽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