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民国14年），黄埔军校办公楼的小会议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默坐在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袖口——今天早上，王教官突然通知他，有“校领导”要找他谈话，了解学员思想动态。
他心里清楚，这大概率是上次那个戴礼帽的男人，一场关键的试探，终于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戴笠。
他没戴礼帽，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扫过陈默时，带着一种审视的压迫感。
“坐吧。”戴笠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陈默重新坐好，腰杆挺得笔直，姿态恭敬却不卑微：“长官好，学员陈默，奉命来见您。”
“不用紧张，就是随便聊聊。”
戴笠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茶，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听说你是湖南湘潭人？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
“是。”陈默点头，语气平稳，“家父在湘潭经营绸缎商号，早年在长沙、汉口都有分号，后来身体不好，就把分号盘出去了。”
他刻意避开了“留法”的经历，只说家庭背景——对方既然找他谈话，肯定早就查清了他的底细，主动提及反而显得刻意，不如等对方问起再答。
戴笠点点头，话锋一转：“现在国家局势复杂，军阀混战，外敌环伺，你觉得，我们青年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国家强大起来？”
这是道送分题，也是道陷阱题——说“革命救国”太激进，说“实业救国”又不符合军校学员的身份。
陈默斟酌片刻，回答：“回长官，我觉得青年首先要学好本事。就像我们在军校，学好军事，将来能带兵打仗，打倒军阀；学好理论，能认清形势，不被错误思想误导。国家要强大，不能只靠喊口号，得靠实实在在的本事，靠千千万万愿意为国家出力的青年。”
这番话既符合军校倡导的“实干精神”，又表达了“报国决心”，不偏不倚，刚好踩在“安全线”上。
戴笠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又问：“那你觉得，现在最影响国家稳定的，是什么？”
陈默心里一紧——这是在试探他的政治立场。
他想起老周的叮嘱，不能提“阶级”“共党”等敏感词，只能从“大局”出发。“我觉得是‘人心不齐’。”
他语气诚恳，“军阀各怀私心，只顾自己的地盘，不顾百姓死活；有些势力趁机煽风点火，制造矛盾，让国家内耗严重。要是大家能团结起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何愁国家不强大？”
戴笠放下搪瓷杯，身体微微前倾：“那你对‘情报工作’怎么看？有人说情报工作是‘旁门左道’，不如带兵打仗光荣，你觉得呢？”
终于问到正题了。
陈默心里一稳，脸上却露出思考的表情，像是在认真琢磨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觉得情报工作是‘看不见的战线’，比带兵打仗更重要。就像上次王教官讲的淝水之战，前秦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情报失误；要是能提前摸清敌军的兵力、部署、粮草，就能做到知己知彼，打胜仗的把握就大得多。”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自己的“见解”：“带兵打仗是‘正面冲锋’，情报工作是‘背后铺路’——路铺好了，冲锋才能冲得赢。而且情报工作需要冷静的头脑、敏锐的观察力，还有沉得住气的耐心，不是谁都能做的，能做情报工作的人，都是有真本事的人。”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情报工作的认可，又巧妙地展现了自己的兴趣，还没显得“刻意讨好”——仿佛只是一个军校学员的“真情实感”。
戴笠听得连连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你说得有道理。那要是让你做情报工作，你愿意吗？”
陈默心里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露出犹豫的表情：“长官，我……我在军校学的是步兵指挥，情报工作我没接触过，怕做不好。而且家父希望我将来能带兵打仗，建功立业……”
他故意表现出“犹豫”——要是立刻答应，会显得太急切，像是早就等着这个机会；表现出“顾虑”，反而更符合“富家子弟”的人设，既想为国效力，又顾及家人的期望，真实可信。
戴笠笑了笑，没在意他的犹豫：“没人一开始就会做，都是慢慢学的。你在军校的表现很好，军事、文化都拔尖，尤其是情报分析能力，王教官对你评价很高。至于你父亲那边，要是你真能在情报工作上做出成绩，也是为国效力，不比带兵打仗差，他肯定会理解的。”
他话锋一转，又问：“你留过法，在国外有没有接触过‘激进思想’？比如共产党的理论？”
这是最关键的试探。
陈默立刻收起犹豫的表情，语气坚定：“回长官，在法国的时候，确实听过一些人聊共产党的理论，但我觉得太激进了。他们说要‘推翻资本家’，可我家父就是商人，靠自己的本事做生意，没欺负过人，凭什么要被推翻？而且他们动不动就搞罢工、闹革命，把社会搞得鸡犬不宁，不利于国家稳定。我觉得，国家要发展，得循序渐进，不能急功近利。”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共产党的“不认同”，又用“家父是商人”作为理由，显得真实可信，不是刻意迎合。
戴笠彻底放下心来——立场坚定，没有被“激进思想”影响，这正是他最看重的。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戴笠语气缓和了些，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推到陈默面前，“这是昨天的报纸，上面报道了军阀孙传芳的部队调动，你看看，从这则报道里，你能看出什么？”
这是实战考验——考察他的情报敏感度。
陈默拿起报纸，仔细阅读那则短讯：“孙传芳部近日从南京调兵至上海，声称‘加强防务’，具体兵力未透露。”
他放下报纸，沉吟片刻，回答：“长官，我觉得孙传芳调兵不是为了‘加强防务’，而是为了防备北伐军。第一，上海是富庶之地，孙传芳肯定不想让北伐军拿下；第二，报道说‘具体兵力未透露’，说明他在隐瞒实力，怕北伐军知道他的兵力部署；第三，从南京调兵到上海，路程不远，说明他想快速完成布防，应对可能的战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想进一步确认，可以派人去南京和上海打探，看看孙传芳的粮草有没有跟着调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是粮草也往上海运，就说明他肯定是在备战。”
戴笠眼里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短短一则短讯，他不仅能看出背后的意图，还能提出验证方法，这种情报思维，比很多老情报员都敏锐。
“说得好！”他拍了拍桌子，“你很有天赋，要是好好培养，将来肯定能成为情报工作的好手！”
约谈不知不觉持续了一个时辰。
戴笠没再提情报工作的事，只是又聊了些军校的生活、陈默的学习计划，气氛越来越轻松。
临走时，戴笠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好好干，我很看好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王教官，他会帮你转达。”
“谢谢长官！”陈默恭敬地敬礼，转身走出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才感觉到后背已经湿透了——刚才的每一个回答，每一个表情，都经过反复推敲，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回到宿舍，陈默坐在桌前，端起茶杯喝了口冷水，心里的紧绷感才渐渐散去。
他拿出瓦西里的加密笔记本，用暗号快速写下：今日与戴笠单独约谈，对方试探政治立场与情报能力，已按计划应对，表现出对情报工作的兴趣，未暴露身份。戴笠对其满意，吸纳意图明显。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放在枕头底下。他想起戴笠最后说的话——“有什么想法，可以找王教官转达”。这是在给他“递橄榄枝”，也是在观察他的主动性。他不能太急，也不能太慢，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主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傍晚，王教官来找他，笑着问：“今天谈话怎么样？戴先生对你印象很好，还夸你有情报天赋。”
陈默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王教官，戴先生说的情报工作，我……我有点感兴趣，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能做好！”
王教官立刻说，“你的能力戴先生都看在眼里，只要你愿意，肯定能行！我帮你跟戴先生说说，争取给你个机会！”
“那就麻烦王教官了。”陈默语气诚恳，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
王教官走后，陈默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晚霞。
他知道，戴笠肯定会通过王教官“转达”他的意愿，这场“双向奔赴”的戏，已经演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