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海静止。
纪心言独立在虚白的光雾中,
脚下的梦焰早已冷却,
只余一缕白火静静悬于掌心。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火。
光微而稳,如同心跳。
纪心言凝视良久,终将火焰贴近眉心。
——刹那间,梦界再度流动。
周遭的光化作无数碎片,
梦浪逆流,天地颠倒,
他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
那是梦火潮的底部。
亦是——绫罗心遗弃之心的所在。
火光被梦吞没,
纪心言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在下坠的过程中,
看见无数片断的梦景浮现:
他看见绫罗心在观火台上燃心灯,
看见白砚生立于心界之巅,
看见自己年少时第一次点燃心火的夜晚。
梦在轮回,
每一幕都像是被烧焦的记忆,
一触即碎。
“梦火之心……你说她留下的是记忆。”
纪心言喃喃自语,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
黑暗中,无人回应。
只有远处,传来一阵低微的哭声。
那声音细碎,如孩童啼泣,又似火焰燃烧的脆响。
纪心言屏息,循声而行。
梦雾渐淡,露出一片广袤的空原。
这片原野被无数梦烬覆盖,
灰白的火星漂浮空中,
像一场被时间冻结的燃烧。
他在火星间缓缓前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轻微的心痛——
那是梦火在映照他的记忆,
将他心底未曾净化的情感一点点照出。
忽然,他停下脚步。
前方的灰烬中,
有一座由火晶构成的宫殿。
宫殿半融于梦雾,门扉微启。
里面的光极其柔,
却让人感到一种几乎刺痛的温度。
纪心言走近,轻轻推门。
门后是一片寂静的光湖。
湖面之上,漂浮着无数火影。
那些火影,皆是绫罗心的记忆。
她行走在凡世,
她初修心火,
她与白砚生在寂光林中观焰论道。
她独立于火台,抚灯而叹。
每一幕都明亮,每一幕都痛。
“原来这些……就是她舍弃的心念。”
纪心言喃喃,
“为了成为‘观火者’,她连自我也燃尽了。”
就在他伸手欲触碰光湖时,
湖心忽然涌起波纹。
一只手,从湖底探出。
那是一只纤长的手,
指尖缠绕着虚白的火丝,
似在挣扎,又似在呼唤。
纪心言本能地伸手去抓,
两手相触的瞬间——
整个梦界骤然反转。
——轰!
无数火影炸裂,
记忆之光化作烈焰风暴,
将纪心言与那只手一并卷入。
耳边,是绫罗心的声音。
“……不要看。”
那声音空灵,却满是痛楚,
“这不是你该看到的梦。”
梦火燃烧,
湖泊化为天穹,
火与梦交织,形成一只巨大的“眼”。
那眼睁开,
其瞳中映着整个焰界、凡界、虚空界。
纪心言被光吞没,
心火几乎溢出体外。
他终于明白——
那并非只是绫罗心的梦。
那是整个纪元的梦。
每一位修士、每一团火、每一个心,
都曾在她的梦中映照过一次。
而如今,那梦开始觉醒。
火光翻卷,梦焰涌天。
纪心言被梦火巨眼的光吞没,
身体仿佛被撕裂成无数片意识,
每一片都坠入不同的梦中。
他看见无数自己。
有人立于初火山巅,
有人困于凡界,
有人静坐心炉前,眼中倒映着无数绫罗心的影。
这些“他”,皆是他心之火在梦中的映照。
梦火将他的意识分解,
让他看清——心火与梦火,本为一体。
“观火者……怎能观梦?”
他喃喃着,
却在下一刻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火与梦,本无界。”
那是绫罗心的声线,
却带着一丝柔软的疲惫。
纪心言抬头,看见那名女子缓步自光中走出。
她身披火纹之衣,眉心燃着白焰,
只是那双眼,不再清明。
她并非绫罗心——
而是绫罗心在梦烬中遗下的影意。
“梦烬……是造物的回声,”她说。
“造物者心火成道,却终归梦中。
梦是火的记忆,火是梦的形。”
她伸手触及虚空,
梦焰顺着她的指尖化作线,
勾勒出一张庞大的火纹阵图。
那阵图贯穿虚空,
环绕着整个梦烬之渊,
其中心,正是那巨眼。
“那是什么?”纪心言问。
“虚念之界。”
绫罗心的影意轻声回答。
“当心火过炽,梦火便生。
梦火若反观己心,便化虚念。
虚念无形,却可孕生万象。
它——是造物的第三态。”
她的声音逐渐低沉。
“白砚生所化之火,
正在虚念中重组。”
纪心言心头一震:“你是说,他还在?”
“他从未离开。”
绫罗心的影意微笑。
“只是,他已不在火中……而在每一个有梦的念头里。”
梦焰的波动愈发强烈。
整个梦界的天幕开始崩裂,
火与梦交织成光流,
如潮汐般将一切推向无尽的高处。
纪心言的身体被梦光托起,
他看到那巨眼的瞳孔之中,
浮现出白砚生的身影——
模糊、流动,却极为庄严。
“观者。”那身影开口。
声音如火中神音,
直接震入心识深处。
“梦火既启,虚火将生。
观其心,不可执其形。”
纪心言心头骤然一颤。
他明白这并非对白,
而是纪元的回声——
火与梦的自觉,借白砚生之形对他言说。
虚空中,绫罗心的影意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既有释然,也有隐痛。
“我该回去了。”她低语。
“梦火不应久燃。”
她抬手,将掌中最后的梦焰送入纪心言眉心。
火光流入体内,他的心火与梦火瞬间交融,
体内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光感。
那是一种超越修士层面的觉悟——
他能感受到梦、火、念三者的流动,
甚至能“听见”万火在低声交谈。
“梦火观念,虚念生界。”
他的脑海中响起白砚生的古语,
那是造物心经未记载的第四段。
光逐渐淡去。
当纪心言再次睁开眼,
梦海已变成一片寂白的虚空。
火不再燃,梦不再流。
在他脚下,
一片新的天地正在凝形——
——那是一界由梦念构筑、由火意维系的世界。
梦如雾,火如线,
线结成形,形映成心。
虚念之界,诞生了。
纪心言静立良久,
抬头看向那空无一物的白天。
“绫罗心,白砚生——”
他低声呢喃。
“原来,你们要造的,不是火的纪元,
而是——梦之心界。”
风过,无声。
唯有那初成的世界,
在他脚下轻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