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雪,是在深夜悄悄落下的。我是被窗外的寂静惊醒的——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有风吹着梧桐叶沙沙响,可今天只有一片沉得像棉花的静。拉开窗帘时,整个世界都裹在白里,连河边的芦苇都积了雪,像铺了层厚厚的糖霜。
我想起阿岁走的那天,阳台的阳光也是这样,把一切都染得透亮。鬼使神差地,我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是高中时穿的,袖口还留着当年摔自行车时蹭的污渍,阿岁当时蹲在我身边,用指尖反复碰着那片污渍,说“这样就像给衣服盖了个小印章”。
揣了两颗橘子糖在口袋里,我轻轻带上门。小区的石板路被雪盖得严严实实,每走一步都能踩出浅浅的印子。路过隔壁楼的梧桐树时,我停住了脚——树干上,居然挂着一只小小的糖纸船,是橘子味的那种,雪落在糖纸上,没融化,反而像给船镶了圈银边。
“阿岁,是你吗?”我对着空气轻声问,指尖碰了碰糖纸船,冰凉的触感里,好像藏着一丝熟悉的暖意。风从树后吹过来,带着雪的味道,又好像混着橘子糖的甜,像是谁在轻轻点头。
沿着河边走时,雪还在下,小朵小朵的,落在头发上,很快就化成了水。我蹲在去年放纸船的石头旁,刚想把口袋里的橘子糖拿出来,眼角忽然瞥见雪地上的脚印——不只有我一个人的。
那串脚印比我的小些,鞋码像是少年的尺寸,就落在我旁边,和我的脚印并排着,像是有人陪我一起蹲在这里。我伸手摸了摸那串脚印,雪是凉的,可指尖却好像触到了一点温度,像阿岁当年碰我发梢时的感觉。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我把橘子糖放在雪地上,摆成小小的船形,“我还以为你只会在秋天来,原来冬天也会偷偷跟着我。”雪落在糖纸上,慢慢积了薄薄一层,可那两颗糖却没被冻得发硬,反而像被什么护着似的,保持着微微的软。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晨练的王爷爷,他手里拿着扫帚,正慢慢扫着河边的积雪。“晓晓怎么这么早来这儿?”他笑着朝我挥手,目光落在我身边的脚印上,“你跟朋友一起来的?怎么只看见你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了指那串脚印:“爷爷,您能看见这串脚印?”王爷爷眯着眼睛看了看,摇了摇头:“看不见人,可这雪地上的印子,一看就是两个人走过来的,你看,这印子跟你的并排着,走得慢,像是在陪你看雪呢。”
我看着那串脚印,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岁总跟在我身后,走得很慢,怕我摔着,怕我跟不上。有次我在雪地里跑,摔了个屁股墩,他蹲在我旁边,想扶我又不敢碰,只能把自己的影子凑过来,说“你踩着我的影子走,就不会滑了”。
王爷爷扫到我们身边时,忽然停下了扫帚,指着我放在雪地上的橘子糖:“这糖放这儿,是给想念的人留的?”我点了点头,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他陪我长大,陪我走过好多冬天,可现在我看不见他了。”
“看不见不代表不在啊。”王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我老伴走了就没人陪我了,可后来我发现,她织的毛衣还暖,她种的花还开,她喜欢的歌,收音机里偶尔还会放——想念的人,从来都没走,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我们。”
王爷爷走后,我坐在石头上,看着那串脚印。雪还在下,可那串脚印却没被盖住,反而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回应王爷爷的话。我把橘子糖剥开,放在嘴边,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忽然就想起阿岁第一次尝到橘子糖时的样子——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左边嘴角的梨涡里,好像也盛着雪。
“阿岁,”我对着脚印轻声说,“明年冬天,我们还来这里看雪好不好?我还带橘子糖,你还陪我踩脚印。”风从河边吹过来,带着雪的味道,也带着橘子糖的甜,像是他在说“好”。
起身回家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雪地上,两串脚印并排着,一直延伸到河边,像一条长长的线,把我和他,把过去和现在,都连在了一起。口袋里的另一颗橘子糖,还带着我的体温,像是阿岁留给我的约定,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久,他都会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