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的阴冷似乎渗入了骨髓。指标完成的短暂沉默后,一种更微妙、更令人不安的气氛在三人之间弥漫。
陈启山最终还是没忍住。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射向正在整理数据的顾倾城,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青瓷,你……你刚才最后那一箭,是怎么做到的?”
顾倾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什么怎么做到?清除潜在威胁,完成任务指标。逻辑清晰,执行高效。”
“潜在威胁?”陈启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远处(想象中的)地铁站方向,“那个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他只是在爬向他的同伴!他……”
“他在爬向一个刚刚试图引爆能量雷、吸引埋伏的同伙。”顾倾城冷静地打断他,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分析的口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那个陷阱的组成部分,也是情绪不稳定的变量。在那种环境下,变量需要被消除。”
“变量?消除?”陈启山像是被这两个词刺痛了,他脸上尚未擦净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说的什么数据、变量!你看看我的手!看看我脸上的血!这他妈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的!但你呢?你动手的时候,心里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最后“冷血”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激起回响。
陆见微眉头紧皱,沉声道:“不动!冷静点!”
但陈启山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连日来的压力、亲手杀人的不适、以及对顾倾城那种绝对理性的恐惧和不解,在这一刻爆发了。他瞪着顾倾城,胸口剧烈起伏:“是,我完成了指标,我杀了人!但我这里难受!”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睡不着觉!我一闭眼就是他们死前的样子!你呢?你晚上能睡得着吗?青瓷?!”
顾倾城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冷了一些。“情绪波动会影响判断力,不动。在深渊里,判断失误等于死亡。我的方式,能确保我们以最高效率生存下去。”
“最高效率?去他妈的最高效率!”陈启山猛地一脚踢飞了脚边的一个空罐子,发出哐当巨响,“如果活下去就要变成你这样的……这样的机器!那还有什么意思?!我宁愿……”
“你宁愿什么?”陆见微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宁愿死?还是宁愿看着我们因为你所谓的‘感觉’而一起死?!”
陈启山被噎住了,他看着陆见微,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顾倾城,一种巨大的孤立感和委屈涌上心头。他猛地抓起地上的盾牌和斧头,低吼道:“好!你们冷静!你们高效!我做不到!我出去静静!放心,不会走远,不会连累你们!”
说完,他不等陆见微回应,转身大步冲出了停车场入口,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不动!”陆见微喊道,但陈启山没有回头。
停车场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陆见微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他理解陈启山的感受,那是一种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的本能挣扎。但他也知道顾倾城没有错,她的选择是基于冷酷的现实逻辑。
“让他冷静一下也好。”顾倾城重新低下头,操作着探测器,“他的情绪需要发泄。根据行为模型预测,他会在安全距离内活动,一段时间后会回归。”
陆见微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他知道顾倾城说的是大概率正确的结果,但在这危机四伏的铁锈镇,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变得格外煎熬。陆见微无法静心调息,顾倾城虽然依旧在分析数据,但扫描周围环境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突然,顾倾城猛地抬头:“不好!不动身上的生命信号和定位信号在急速远离,并且……有激烈的能量碰撞反应!他遭遇袭击了!坐标东南方向三百米,一个废弃的维修工厂内!”
陆见微脸色一变,瞬间起身:“走!”
两人毫不犹豫地冲出停车场,朝着顾倾城指示的方向疾驰而去。
维修工厂内,陈启山正陷入苦战。他离开队伍后,心烦意乱,漫无目的地走着,想靠运动平息内心的翻腾,却不慎撞见了三个正在工厂内搜索物资的玩家。对方见他孤身一人,且状态不佳,立刻动了杀人越货的心思。
失去了团队策应,陈启山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重盾防御面积大,但灵活性不足,在三人默契的围攻下,很快左支右绌。一道冰锥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紧接着一枚能量弹在他盾牌上炸开,震得他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妈的!”陈启山怒吼着,一斧劈退正面冲来的持刀者,却被侧面袭来的一道风刃在腿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他意识到自己托大了,失去了队友,他这块“不动”的盾牌,也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就在持刀者再次狞笑着扑上,另外两人也准备释放下一轮攻击,陈启山眼看就要被合围重伤的瞬间——
“敕令,炎壁,起!”
一声清喝响起,一道灼热的火墙突兀地从陈启山与持刀者之间升起,阻隔了攻击!
是陆见微!他和顾倾城及时赶到!
“不动!后退!”陆见微手持一张燃烧的符箓,脸色凝重。他没有选择攻击力更强的雷法,而是用了控场型的炎壁,显然是想先稳住阵脚。
与此同时,顾倾城的手弩连发,淬着麻痹药剂的弩箭精准地射向那个释放风刃的玩家,逼得他不得不中断施法进行闪避。
陈启山得到喘息之机,立刻后撤,与陆见微和顾倾城汇合,三人再次背靠背。
“对不起……”陈启山喘着粗气,低声道,脸上满是愧疚和后怕。
“先对敌。”陆见微简短回应,目光紧锁前方三名敌人。
对方见来了援军,而且其中还有一个手段诡异的道士,气势顿时一滞。但到嘴的鸭子飞了,也不甘心。
“啧,还有同伙?正好,积分一起收了!”持刀者似乎是头领,强自镇定地喊道。
战斗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陆见微和顾倾城失去了陈启山这面最坚固的盾牌,不得不直接面对正面压力。陆见微的道法虽然精妙,但更擅长中距离控制和爆发,缺乏持久的正面抗击能力。顾倾城的弩箭和陷阱在缺少前排保护的情况下,威力大打折扣。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集中火力攻击陆见微和顾倾城。持刀者死死缠住陈启山,不让他有机会回援,另外两人则疯狂地向陆见微和顾倾城倾泻攻击。
一道能量射线擦着陆见微的耳畔飞过,灼热的气浪让他皮肤发痛。他刚用一张金刚符挡住一枚火球,另一道冰锥就接踵而至,逼得他狼狈闪避,道袍被划破。顾倾城更是险象环生,她的移动速度本就不快,全靠预判和陷阱周旋,一次闪避不及,肩膀被风刃余波扫中,顿时鲜血淋漓,闷哼一声。
陈启山看着队友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陷入苦战,尤其是看到顾倾城受伤,心中更是如同被烈火煎熬。他双眼赤红,发出狂怒的咆哮,不再与持刀者纠缠,硬扛了对方一刀,借力猛地向后一撞,用宽阔的脊背撞开了试图偷袭顾倾方的敌人!
“你们的对手是我!”陈启山如同发狂的雄狮,彻底放弃了防御,将重盾挥舞得如同风车,以攻代守,死死地将三名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为陆见微和顾倾城创造了宝贵的喘息和反击之机。
陆见微抓住机会,连续打出定身符和炎爆符,干扰敌方节奏。顾倾城忍痛快速部署下两个磁暴陷阱,限制了对方的移动。
战局再次逆转。在陈启山悍不畏死的爆发和陆见微、顾倾城精准的辅助下,三人终于合力将那名持刀者击毙,另外两人见势不妙,仓皇逃窜。
战斗结束,维修工厂内一片狼藉。
陈启山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喘着粗气,看着同样挂彩的陆见微和顾倾城,尤其是顾倾城肩膀上那片殷红,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懊悔。
顾倾城撕下一条干净的布,熟练地包扎着自己肩膀的伤口,动作依旧稳定。她包扎完毕,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满脸愧疚的陈启山。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轻推了一下眼镜,用她那特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嗓音,清晰地说道:
“刚才,是我考虑不周。”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于习惯数据化表达的她来说有些罕见,“我忽略了团队成员的心理承受阈值差异。我的行为模式,在特定情况下,确实可能对团队协作产生负面影响。以后,我会注意表达方式。”
这不是情感上的认错,更像是一次基于团队效率最大化的策略调整声明。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最接近“道歉”的表达了。
陈启山愣住了,他没想到会从顾倾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看着对方依旧平静的脸,和肩膀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心中的那股怨气和隔阂,忽然间就消散了大半。他明白了,顾倾城并非没有“感觉”,只是她表达和处理“感觉”的方式,与自己截然不同。而她,同样会为了团队,做出调整和……妥协。
“不……是我太冲动了。”陈启山低下头,声音沉闷,“我不该一个人跑出来,连累了你们。”
陆见微看着这一幕,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这次内谰和危机,虽然惊险,却像是一次淬火,让团队经历了信任的考验和理念的碰撞,反而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们的纽带更加坚韧。
他走上前,拍了拍陈启山的肩膀,又对顾倾城点了点头:“都过去了。记住这次的教训。在这里,我们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嗯。”陈启山重重点头。
顾倾城也微微颔首:“明白。”
团队的氛围,在经历了一场风暴后,似乎沉淀下了一些更厚重、更坚实的东西。他们整理好装备,处理完伤口,再次看向发电站的方向。前路依然艰险,但此刻,他们的步伐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