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时一家三口在族长家住了一日后,辞别族长与一众族亲,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扬起细碎的尘土。五叔公捋着花白胡须,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意味深长地笑道:“入了京城,可就由不得你了。”
马车径直停在府衙朱漆大门前。车夫熟门熟路地寻到当值书吏,袖中暗渡一锭雪花银,双手奉上誊写工整的状纸。
那书吏会意颔首,捧着状纸疾步没入森严衙门。
不过半盏茶功夫,衙役便引着秦家三人穿过仪门。
公堂之上,方知府正襟危坐于“明镜高悬”匾额之下。
秦牧时从容行礼,将这段姻缘纠葛娓娓道来。
方知府与身旁的师爷交换了个眼色。
这秦家三人皆是府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与秦子川、严叔衡更是有多年的交情。
谁曾想秦牧时的这桩婚事竟如此曲折,而另一位当事人此刻还远在京城。
待衙役呈上证词文书,方知府与师爷仔细查阅良久。
突然轻叩惊堂木:“传白鹤书院李举人、原秦子涵家仆秦明、柳青上堂!另着快马速召林氏族长!”
惊堂木余音在梁柱间回荡,差役们应声而动。
趁着候审间隙,方知府示意给秦子川和严叔衡看座。
他端起青花茶盏,吹开浮沫低声道:“秦兄,此案简单,只是牧时这桩婚事处处似儿戏。其一,过继文书立于十年前,依律牧时早该是你名下子嗣。秦子涵夫妇岂能以父母之名越俎代庖?其二,林婉华与牧时虽行婚礼,可二人户籍至今未改,仍是未婚之身。其三......”他翻开族谱副本,指尖轻点:“秦氏族谱上,可从未记载过这位林氏女子啊。”
秦子川拱手施礼,面露愧色:“多谢方兄指点。当初牧时这门婚事办得实在草率,我与他小爹爹俱不知情。孩子被那林氏伤害后,独自一人返回府城,哪还会去改户籍、上族谱?如今孩子也想通了,只求与那林氏做个了断。”
方知府目光转向秦牧时,轻叹一声:“牧时可惜了,原本是个状元之才。”
不多时,几位证人陆续到堂,林氏族长也匆匆赶来。
方知府环视众人,惊堂木轻轻一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尔等须将所知之事如实道来。”
李举人率先上前,将林婉华悔婚后又在孝期与秦安行苟且之事娓娓道来。
秦明和柳青也详细陈述了林婉华入住秦府后不久便与秦安私通的种种细节。
林氏族长则满脸羞愧,支支吾吾地表示族中管教不严。
方知府听完各方陈述,沉吟良久,捋须正色道:“经本府详查,本案事实已然明朗:秦子涵夫妇未经秦牧时嗣父母应允,擅自为其订立婚约,此乃首错;林婉华先有私通之举,悖逆人伦,后又蓄意加害秦牧时,实属罪上加罪。本府现作如下判决:其一,即刻解除秦牧时与林婉华婚约关系,二人义绝;其二,二人所育子女归秦牧时抚养;其三,林婉华当受二十杖责以惩其过。然因其现居京城,本府鞭长莫及,故改判由林氏族长代偿秦牧时白银百两,以作补偿。”
方知府稍作停顿,继续道:“另查明,林婉华在与李举人有婚约期间,竟在孝期与秦安私通,犯下‘居丧作乐’与‘犯奸’二罪,二罪并罚,当杖九十。本府将即刻行文京兆府尹,着其严加追究。林氏族长身为宗族之长,未尽督导之责,犯失察之过,判罚银一百两,以儆效尤。”
林氏族长听闻判决,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堂下秦牧时神色自若,从容拱手道:“方大人明鉴,林氏所赔银两,恳请大人转赠城中养济院。在下别无他求,唯愿从此与林家恩断义绝,再无牵连。”
方知府赞许地点点头,再次敲响惊堂木,宣布退堂。
走出府衙,秦牧时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多年的枷锁。
秦子川和严叔衡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秦牧时那边诸事顺遂,而沈清钰这边却又横生枝节。
沈清钰万万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日,麻烦便找上门来。
他望着前院端坐的几位不速之客,眉头紧锁。
一位身着绸缎长衫、作乡绅打扮的老者率先开口:“沈夫郎,老朽乃南山街一带的里长,姓张。”他捋着花白胡须,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官威。
沈清钰微微欠身,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戒备:“张里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张里长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这才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沈夫郎。令夫君的外室吴月娘,近日将甜水巷的宅院变卖了……”
随着老者絮絮叨叨的叙述,沈清钰渐渐理清了来龙去脉:那吴月娘拿到房契地契后,便四处游说街坊邻里,谎称夫君新丧,欲变卖房产投奔亲戚。
她专挑那些做小本生意的摊贩下手,以极低的价钱诱使他们预付定金。
这些想占便宜的邻居见她手持齐全的契书,又是熟面孔,便纷纷立下字据,交出了血汗钱。
沈清钰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胆大包天。
“今晨事发,”张里长神色凝重地继续道,“隔壁的王婶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实在放心不下,便破门而入,谁知屋内早已人去楼空。晌午时分,隔壁麻衣巷那对做包子生意的夫妇前来收房,众人才惊觉吴氏已将宅院偷偷变卖,卷着两边的银钱逃之夭夭。”
老者叹了口气,“这些受害的街坊无处申冤,只得找到老朽。老朽想着吴氏毕竟是令夫君的外室,这才带着他们登门叨扰,还望沈夫郎见谅。”
沈清钰闻言面色骤变,如覆寒霜,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他强压怒火,示意白槿取来当初签订的文书,双手郑重其事地递给张里长:“张里长明鉴,不知您从何处听来的谣言,吴月娘实为我家逃奴,与我先夫毫无瓜葛。我见她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甜水巷的宅院赠予她们栖身。岂料……”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几分痛心,“岂料她竟恩将仇报,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