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寒渊地心的那一刻,仿佛一步从人间坠入了九幽。
周遭的空气不再是单纯的寒冷,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实质压力的黑暗。这黑暗并非没有光,而是吞噬光。凌霜催动体内的火焰妖力,一团金色的光球在她掌心升起,光芒柔和而神圣,带着净化的气息。然而,这光芒仅仅能照亮他们身前三尺之地,更远处的黑暗便如活物般蠕动、挤压,仿佛要将这唯一的温暖彻底掐灭。
脚下的路并非实地,而是一种悬浮在虚空中的、由凝固的怨念与绝望凝结成的黑色晶体。每一步踩下,都会发出“咔嚓”的轻响,脚下便会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缝隙深处,是无数张无声呐喊的虚影。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方向,只有无尽的压抑与沉沦。
凌霜紧紧握着易玄宸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她唯一的锚点。然而,即便如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了丫丫的话——“有一颗星星是黑色的,还在吃掉旁边的小星星。”
就在刚才,当她的火焰妖力亮起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识海那片燃烧的金色星云中,一颗不起眼的、纯黑色的光点,猛地搏动了一下。它没有发光,反而像一个微型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金色的光点。那股来自外界魔念的侵蚀,似乎与它产生了某种共鸣,正在催促它成长,壮大。
凌霜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并非孩子的幻觉,而是最直观的预兆。这颗黑色的星星,或许就是上古邪神残魂在她体内种下的“种子”,是她此行最大的隐患。她必须在它彻底吞噬自己之前,完成使命。
“霜儿,稳住心神。”易玄宸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这片黑暗,直达她的心底,“魔念会放大你内心的恐惧。你越是害怕它,它就越强大。”
凌霜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恐惧强行压下。她知道易玄宸说得对。她抬头看向他,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坚毅如刀刻。他的守渊人之力已经完全展开,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试图侵入他们心智的低语与幻象隔绝在外。
凌霜能感觉到,易玄宸所承受的压力绝不比自己小。这魔念的核心,是“人类的欲望”,而他作为守渊人,恰恰能最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切。此刻,他的脑海中,一定正上演着无数关于权力、长生、财富的诱惑幻象。
“你呢?”凌霜反手握紧他的手,“你还好吗?”
易玄宸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只要和你在一起,万魔不侵。”
简单的七个字,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凌霜心中的躁动瞬间平复了许多。她不再去想那颗黑色的星星,而是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的路和手中的光。
他们继续往深处走去。
沿途的景象愈发诡异。凌霜的火焰光芒所及之处,照亮的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一幅幅凝固的、由欲望构成的“壁画”。她看到了赵珩站在高高的皇位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骨,脸上却挂着满足而空虚的笑;她看到了柳氏在镜前疯狂地涂抹着脂粉,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嫉妒与不安;她看到了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为了金钱、为了情爱、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而扭曲、挣扎、最终沉沦。
这些,都是魔念的养料。也是守渊人需要引导的“人心”。
凌霜的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悯。她终于彻底理解了上古石碑上的那句话——“引导欲望,而非压制”。欲望本身并非罪恶,它是驱动人活下去的动力,可一旦失控,便会成为毁灭一切的魔鬼。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豁然开朗。
他们抵达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穹顶。这里没有路,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虚空,而穹顶的正中央,一团比黑夜更深邃、比墨汁更粘稠的黑色雾气,正在缓缓地、有节奏地脉动着,像一颗巨大的、邪恶的心脏。
那便是魔念的核心。
凌霜的火焰妖力在这团黑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殆尽。她能感觉到,那颗自己体内的黑色星星,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搏动,几乎要与眼前的这颗“心脏”合二为一。
“我等了三千年……”
一个声音,或者说,成千上万个声音的叠加,直接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这声音不辨男女,不分老幼,却带着一种足以让神佛都为之战栗的古老与威严。
“……终于等到你,七翎彩鸾的妖魂。”
黑雾剧烈地翻涌起来,从中缓缓“看”向他们。那不是眼睛,而是一种纯粹的、聚焦的意志。这意志越过了凌霜,精准地锁定了她体内那股最本源的力量。
“你会成为我的容器。”
“容器”两个字,如同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凌霜的灵魂深处。她最深的恐惧,被这个上古邪神毫不留情地揭开。她浑身一颤,握着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你休想!”易玄宸踏前一步,将凌霜护在身后,照影古剑的剑尖直指那团黑雾,守渊人之力催动到极致,形成一道凝实的、土黄色的光壁挡在两人面前。
那邪神似乎被易玄宸的举动逗乐了,发出一阵无声的、却让整个空间都在震颤的“笑声”。
“守渊人的后裔?一个卑微的‘看门狗’,也敢对我咆哮?”邪神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与嘲弄,“你以为你的祖先为何要守护此地?他们是在看守我,更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钥匙’,来解开我最后的枷锁。”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
钥匙?枷锁?
“你那只愚蠢的先祖,以为将我封印在彩鸾的妖魂里,便能一劳永逸。”邪神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诱惑,仿佛在揭示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他错了。彩鸾的妖魂,不是我的牢笼,而是我的‘孵化器’。我需要足够纯净、足够强大的灵魂作为养分,才能从这无尽的沉睡中苏醒。而你的血脉……”
黑雾中,一双非人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骤然睁开,死死地盯住了凌霜。
“……人类与彩鸾的混合,既有妖魂的力量,又有人类的七情六欲。你,是我三万年来,遇到的……最完美的‘食粮’。”
“轰——”
凌霜的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继承了母亲的遗志,是背负着守渊人的使命。可到头来,她的存在,她的血脉,从根上就只是一个邪神复苏的“计划”的一部分?她的母亲,她的外祖父,他们所做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不对。
凌霜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看着那团邪神,眼中燃烧的不再是恐惧,而是被欺骗、被利用后,彻底爆发的愤怒。
“就算我是钥匙,那也只会是……锁死你的那一把!”
她手中的照影古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金色的火焰妖力轰然爆发,不再仅仅是照明,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最决绝的审判之剑,直刺那团翻涌的黑雾!
一场蓄谋了三千年的对决,在这一刻,正式拉开序幕。而凌霜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易玄宸的脸色,在听到邪神那番话时,已经变得无比复杂。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被家族典籍刻意隐藏的、关于守渊人起源的更黑暗的秘密,正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