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里那道金色缝隙越裂越开,法则巨手的轮廓逐渐清晰。
林渊能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低喘——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识海里九狱塔第八层的黑雾正疯狂翻涌,像被投入热油的墨汁,每一丝雾气都在灼烧他的识海。
这是从未有过的剧烈反应,他甚至能看见黑雾里浮现出模糊的塔檐纹路,那些他曾在第七层见过的古老符文,此刻正顺着黑雾的脉络爬向他的太阳穴。
雷泽圣人的法袍被无形风压撕碎,露出下半身浸透血的道衣。
他之前被林渊斩断的右臂还在淌着金血,此刻却用仅剩的左手结出避劫印,整个人向后暴退十里,带起的气浪掀翻了半座山。
太虚圣人的道冠坠地,他望着那只手,突然发出尖笑:原来...原来我跪了三百年的天道,连手都不肯正眼看我!他踉跄着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山石里,我替天道清理了七十二个叛逆宗门,替它镇压了九次魔劫...原来在它眼里,我连蝼蚁都不如?
炽阳圣人的脊背弯成了虾米。
他原本赤红的法衣此刻褪成灰白,额前的圣纹正在肉眼可见地暗淡。
他突然转头,朝着不远处的风烬甩出一道赤焰——那是被他用圣力强压伤势的灭世剑尊。
风烬的胸甲还插着半截林渊的断剑,此刻被赤焰灼烧,伤口里立刻渗出黑血:师...父?
天道要清剿逆贼!炽阳的声音在发抖,却强行拔高,你是我最得意的战将,去!
去替天道开道!他指尖的赤焰化作锁链,直接穿透风烬的琵琶骨,去杀了林渊,你就能...就能...
就能被天道记起名字?林渊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他的双眼此刻燃着幽蓝的命火,那是燃烧寿元才能激发的禁忌之火。
九狱塔第八层的黑雾已经蔓延到他的眼眶,在眼尾凝成半枚漆黑的塔纹,圣人?
不过是天道圈养的看门犬罢了。
风烬被锁链扯得踉跄,他抬头看向林渊,瞳孔里映出那两簇幽蓝的命火。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三百年前在剑冢里,自己也是这样望着师父的眼睛——那时的炽阳,眼里也有这样的光。
可现在...他低头看向胸口的圣纹,突然笑了:原来我修了千年的圣道,竟是给别人当刀使。
住口!炽阳的锁链骤然收紧,风烬的琵琶骨发出脆响。
林渊却在这时动了。
他的身影在虚空中模糊,再出现时已站在风烬面前。
九狱塔的黑雾从他掌心涌出,缠上了风烬锁链的瞬间,锁链一声化作飞灰。
你...要放我走?风烬咳出一口血,染脏了林渊的衣襟。
林渊没有回答。
他的指尖按在风烬眉心,命火顺着指缝钻了进去。
风烬突然瞪大眼睛,他看见自己识海里那枚金色的圣人印记——那是师父亲手种下的,说是天道的恩赏——此刻正在命火里扭曲变形,像被火烤的蜡像。
这是...反噬?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原来...原来圣人印记,是天道的监听器...
林渊收回手时,风烬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
他望着远处的炽阳,后者正惊恐地后退,圣纹从他额前片片剥落:不!
不可能!
我是圣人!
我是...
你连自己种的刀都护不住,也算圣人?林渊的声音里带着冰碴。
他抬头看向那只仍在逼近的天道之手,九狱塔第八层的黑雾突然全部涌入他的经脉,他听见塔内传来轰鸣,像是无数锁链被同时挣断的声响。
命运重构。他低喝一声。
整片天地突然开始扭曲。
云朵被揉成棉絮,山石变成流动的泥,就连天道之手的金色纹路都出现了褶皱。
林渊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深处震动,每一层塔檐都在共鸣——这是他第一次完整调用第八层的力量。
所谓命运重构,不过是九狱塔记载的囚笼术的末流,此刻在第八层力量的加持下,竟真的在虚空中织出一张黑色大网,将天道之手暂时困在网心。
林渊喷出一口黑血。
第八层的力量太狂暴了,他的经脉像被万千钢针刺穿,可他却笑了。
因为他看见九狱塔第九层的封印,那道他曾以为永远无法撼动的屏障,此刻正裂开一道细缝,有一缕更古老的气息从中溢出,与天道之手的威压在虚空中碰撞,激出刺目的雷光。
林渊!
一声惊呼从左侧传来。
林渊转头,看见墨幽正攥着骨笛后退。
她的面色比之前更苍白,额角的幽冥纹泛着青黑,显然刚才的时空扭曲让她受了内伤。
她的目光扫过风烬消失的地方,又落在被命运囚笼困住的天道之手,突然尖叫着转身: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这就回幽冥界!
但她的脚步刚动,就觉得脚踝一沉。
低头望去,只见一道漆黑的锁链从地面钻出,缠上了她的脚踝。
锁链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字都在渗出暗红的血光——那是九狱塔里终焉狱的锁链,林渊之前从未成功召唤过。
墨幽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试图掐诀挣断锁链,可锁链却越收越紧,在她脚踝上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她抬头看向林渊,正迎上对方燃着命火的双眼。
别急。林渊擦了擦嘴角的血,你...还有用。
他的话音刚落,命运囚笼突然发出一声。
天道之手的金色纹路开始发亮,那些被褶皱的空间正在极速恢复。
林渊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知道,这囚笼最多只能撑半柱香。
但没关系,他要的从来不是彻底封锁天道,而是...
他低头看向识海里的九狱塔。
第九层的裂缝又大了些,他甚至能看见塔内有一道人影背对着他,那身影的轮廓,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九狱未尽,何谈臣服。林渊轻声说。
远处,被剥去圣纹的炽阳已经昏死过去;太虚圣人还在跪着喃喃自语;雷泽圣人躲在山后,连头都不敢探。
只有墨幽还在扯着锁链,她的骨笛掉在脚边,发出细碎的呜咽。
而那只天道之手,终于突破了命运囚笼的束缚。
金色的光芒重新笼罩三十三天,林渊却在这光芒里笑了——因为他清楚地听见,九狱塔第九层的封印,在天道之手的威压下,裂开了更大的缝隙。
锁链上的字渗出的血光刺得墨幽瞳孔收缩,她终于放弃挣扎,瘫坐在地,发间银铃因颤抖发出细碎的响。
林渊抬起染血的手,指尖点在她眉心时,她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幽冥祭坛,圣人将骨笛塞进她手心时说的话:记住,你是我的眼,是天道的耳。可此刻这双里的恐惧,比她见过的所有将死凡人都要浓烈。
别...别碰我!她喉咙里溢出哭腔,试图偏头避开,却被锁链扯得脖颈生疼。
林渊的指尖还是按了下去,九狱塔第八层的黑雾顺着他的识海涌进墨幽识海——这是心狱共鸣,需以命火为引,将两人意识强行勾连。
剧痛瞬间炸开,林渊额角青筋暴起,他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飞旋:幽冥圣人在暗殿里抚摸九狱塔残图的指尖,在星穹裂隙前对天道使者躬身的脊背,还有那句被刻意压低的待九狱尽碎,我等自可与天道平起平坐。
原来你们早知道九狱塔是天道的囚笼。林渊嗓音发哑,命火在两人识海里烧得更旺。
墨幽的记忆碎片中,闪过她跪在圣人膝前领受任务的画面——去监视林渊,他若解开第八层,便引动天道注意。
林渊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归墟海,墨幽曾说九狱塔不过是上古残宝,此刻才明白那是刻意的误导。
不...不是的!墨幽浑身剧颤,眼泪混着血珠砸在锁链上,圣人说这是为了保护下界...说天道容不得变数...
保护?林渊冷笑,命火骤然收紧,墨幽的识海发出刺耳鸣响。
他看见更深处的记忆:幽冥圣人将九狱塔的秘密刻在魂玉里,藏进混沌海最深处的死域,旁边压着一行血字若我身陨,此玉永不见天日。
原来所谓,不过是想将九狱塔的秘密攥在圣人手中,当作与天道博弈的筹码。
咳...够了!墨幽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她额角的幽冥纹彻底褪成死灰,你要的都拿走了,杀了我吧!
林渊却松开手后退半步。
他的命火仍在眼底燃烧,但眼底的冷意更甚——比起杀她,让她活着见证圣人的谎言崩塌,或许更有用。
玄策!
一声低喝从战场边缘传来。
林渊转头,正看见玄策单膝跪地,掌心的诛逆剑插在土里。
这位曾以替天行道为信念的统帅,此刻望着不远处太虚圣人的背影,喉结滚动。
太虚圣人还在喃喃自语:天道不要我了...天道不要我了...三百年前他跪在圣人座下宣誓时,对方眼里的光,与此刻的空洞如出一辙。
原来我们拼了命守护的道,不过是别人的工具。玄策的声音发涩,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诛逆剑的剑穗——那是他亲手用战死兄弟的衣角编的。
剑穗上的血渍早已发黑,此刻却在他掌心发烫,像在质问他:你守护的,究竟是谁的道?
林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玄策抬头,看见对方眼尾的黑塔纹正在渗血,却依然站得笔直。
林渊伸手虚握,一道半透明的光茧将两人笼罩——这是掌中浮世,九狱塔第八层的空间秘术,能隔绝外界法则冲击。
天道之手的威压撞在光茧上,激起层层涟漪,却始终无法穿透。
现在,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林渊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撞进玄策耳中。
他望着玄策眼底翻涌的迷茫与不甘,补充道:不是替圣人,不是替天道,是替你自己,替那些死在圣道下的人。
玄策的手指在剑鞘上扣出白印。
他想起三个月前,诛逆军围剿魔修时,那个跪在血里求他饶命的少女——她不过是偷了半块灵玉给病重的弟弟。
而他当时说:圣道之下,私情便是罪。现在想来,那所谓的,不过是圣人嘴里的天道,天道手里的锁链。
我...我想看看,没有圣人指手画脚的世道。玄策突然抬头,眼里重新有了光。
他握住诛逆剑的手紧了紧,若你要斩天道,我这把剑,借你。
林渊笑了。
他转身走向战场中央,九狱塔第八层的虚影在身后缓缓浮现——那是一座横跨诸天的巨狱,塔身上的符文如活物般游动,黑雾翻涌间,竟将天道之手的金光压得暗了几分。
我非天命。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一寸空间里。
风卷过他染血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截未完全修复的断剑——那是三百年前被圣人折断的道心,此刻正随着九狱塔的震动发出清鸣。
我是斩命之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九狱塔第八层的黑雾突然凝成实质,化作九道锁链直刺天际。
天道之手的金色纹路剧烈震颤,原本势不可挡的下压之势竟生生顿住。
虚空里的法则乱流像被按下暂停键,连墨幽的抽噎都卡在喉咙里。
林渊望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矿洞看见九狱塔时,塔底刻着的那句话:凡躯若敢斩天,九狱便为刀鞘。此刻他终于明白,九狱塔不是囚笼,而是刀——斩开天道枷锁的刀,而执刀之人,从来都是他自己。
天道之手的指尖忽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存在在那无穷高的法则深处,低头凝视着这个敢于反抗的凡人。
林渊的识海突然一震,九狱塔第九层的缝隙里,那道与他相似的身影转过了头——尽管只能看见半张脸,他却莫名觉得,那是无数个平行时空里,坚持走到最后的自己。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