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在蓝光中沉浮,再睁眼时,后颈已渗出一层冷汗。
这里的空气带着某种黏腻的冷,像浸在结霜的井水里。
他本能地按住腰间剑柄,却触到一片虚无——不知何时,轮回剑已不在身侧。
抬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镜子,每一面都泛着青灰的光,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无数碎片,每片碎片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斩落仇敌时的冷肃,有抱着苏清璃尸身时的崩溃,有在混沌海突破时的决绝,甚至还有初入宗门时,那个举着铁锤砸偏手、哭唧唧说要给九阴狗留记号的小弟子——此刻正被锁魂幡绞成血雾,碎肉黏在镜面上,缓缓往下淌。
呕——林渊踉跄后退,撞在一面镜上。
镜面传来刺骨的寒意,像有无数冰针刺进脊椎。
他这才发现,所有镜子里的场景都在流动,前一刻还是青岚城的焦土,下一刻就变成苏清璃被混沌侵蚀时的模样:她的指尖渗着黑血,眼睛里没有光,却还在笑,说阿渊,我疼。
欢迎来到你的内心世界。梦魇的声音从头顶、脚下、四面八方涌来,这次没了尖啸,倒像春夜的风,裹着蜜里调油的甜,这里没有敌人,只有你自己。
你看——
一面镜子突然凸出,映出林渊此刻的脸:瞳孔缩成针尖,喉结剧烈滚动,连攥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你怕了。梦魇轻笑,怕清璃真的死在混沌里,怕你拼了命找的不过是具残骸,怕你所谓的踏碎九狱证永恒,不过是个笑话。
林渊猛地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口腔炸开。
他抬臂挥出轮回剑意——尽管没剑,可九纹金丹在丹田翻涌,剑意还是凝成半透明的光刃,地劈在镜面上。
镜面应声而裂,裂痕里却渗出墨色雾气,眨眼间就把缺口补得完好如初,连刚才的血雾都重新聚成小弟子的模样,举着铁锤冲他笑:盟主,我疼。
住嘴!林渊吼道,声音在镜墙间撞出回音。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抽走了底气。
我偏要说。梦魇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以为用剑意劈镜子就能逃?
这是你心里的镜子,你越怕什么,它就越清楚。
你怕辜负清璃,怕护不住九霄盟,怕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斩神的凡躯,只是个——
够了!林渊反手抽出腰间不存在的剑,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身上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后背黏在镜面上,凉意顺着脊椎往脑子里钻。
忽然,所有镜面同时暗了一瞬。
再亮起来时,正对面的镜子里走出个人。
那人穿着与林渊同款的九霄盟玄色道袍,腰间悬着柄漆黑长剑——正是轮回剑。
他的眉眼与林渊分毫不差,唯独有双眼睛,像淬了冰的深潭,没有半分温度:你以为你在救她?逆命之影开口,声音是林渊自己的,却带着刺骨的讥诮,不,你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失败。
青岚城被血洗时,你在混沌海突破;苏清璃被侵蚀时,你在结丹期的小世界找药材;现在你冲进这破阵,不过是怕面对她已经死了的真相。
林渊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望着逆命之影腰间的轮回剑,那剑鞘上的云纹与自己的分毫不差——甚至连剑柄处被苏清璃用红线缠的小结,都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剑柄,却摸到一片空荡。
你不敢承认。逆命之影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蛛网状的纹路,你不敢承认你所谓的凡躯斩神,不过是用更狠的执念,掩盖自己根本护不住重要之人的无能。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震得耳膜发疼。
逆命之影的话像根细针,顺着他的耳道扎进脑子,在最脆弱的地方搅动——那里藏着他从不敢细想的画面:小弟子被锁魂幡绞碎时,他在突破;苏清璃咳血时,他在找解药;青岚城被血洗时,他在混沌海。
住口!他大喝一声,抬手就是一记轮回指。
指风擦着逆命之影的脖颈划过,却在触到对方的瞬间,像撞进了棉花里。
逆命之影的身影晃了晃,竟变成苏清璃的模样,眼尾还挂着泪:阿渊,你为什么不来?
林渊的指尖在发抖。
他想伸手去碰,又怕碰碎这幻影。
可下一刻,苏清璃的脸开始扭曲,皮肤下爬出青黑色的血管,瞳孔变成混沌的暗紫:你来得太晚了。
不——林渊踉跄着后退,后背又撞上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的,是他第一次见到苏清璃时的场景:她站在梅花树下,捧着半块玉佩笑,说若走散了,就用它找我。
那时的他以为这是情话,此刻却觉得,那或许是她预见到了今日的分离。
逆命之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他自己的,带着刻骨的冷:挥剑吧。它抽出轮回剑,剑锋指向林渊心口,你不是最会用剑吗?
用这剑杀了我,杀了你心里的恐惧,杀了你不敢面对的真相。
林渊盯着那柄剑。
剑身上浮着他熟悉的纹路,连剑刃上那道被上古凶兽抓出的缺口,都与他的轮回剑分毫不差。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镜界里格外清晰。
来啊。逆命之影冷笑,你连自己都不敢杀,凭什么斩神?
林渊的右手缓缓抬起。
他触到了轮回剑的剑柄——这次不是幻觉,剑鞘上的云纹还带着体温,像苏清璃从前替他温剑时的温度。
他握剑的手在抖,却越握越紧,指节泛出青白。
逆命之影的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笑:挥剑吧,林渊。
这一剑,你要斩的...是你自己。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能感觉到,轮回剑在掌心发烫,像当年苏清璃把半块玉佩塞给他时的温度。
镜界里的所有声音突然消失,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两下,像擂在战鼓上。
他猛地抽剑。
剑鸣划破镜界的刹那,林渊突然看清了逆命之影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的,不是冷笑,而是与他此刻相同的痛楚。
剑尖停在逆命之影心口三寸处。
林渊的手臂在发抖,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剑刃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输了。逆命之影轻声说,因为你根本下不了手。
林渊的喉咙发紧。
他望着逆命之影的眼睛,忽然想起苏清璃说过的话:阿渊,你总说要护我,可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我最怕你为了护我,把自己的心也护成了石头。
镜界里的镜子突然同时震颤。
林渊握剑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震动,第七层的金纹像活了过来,在他识海里画出一道光。
逆命之影的身影开始模糊。
它最后说的话,混着梦魇的轻笑,在林渊耳边炸开:下一次...你连挥剑的机会都没有。
林渊的剑刃突然失去重量。
他低头望去,轮回剑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镜界里的场景开始扭曲,苏清璃的脸、小弟子的笑、青岚城的焦土,全都搅成一团,像被风吹散的墨汁。
他的意识再次下沉。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刚才那剑挥出时,他分明感觉到...逆命之影的剑,与他的剑,用的是同一种剑诀。
林渊的指尖还残留着挥剑时的刺痛,意识却像被重锤猛击后逐渐归位。
他踉跄一步,掌心重重按在冰凉的石壁上,粗重的喘息在密闭空间里撞出回音。
入目是幽蓝的冷光——来自头顶悬浮的九盏魂灯,灯芯是半透明的晶簇,每簇都流转着与九狱塔第七层相同的金纹。
而在正中央,一具由玄冰雕成的棺椁静静立着,冰面结着细碎的霜花,却掩不住棺中女子的眉眼。
清璃...林渊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剑刃。
他向前迈了两步,靴底与青石板相碰的脆响惊得魂灯轻颤,灯焰骤然收缩成豆粒大的光。
他伸手去触冰棺,指尖刚碰到冰面就被冻得发疼,却像着了魔似的不肯收回,指腹沿着冰棺上的符文缓缓摩挲——那是锁魂阵的纹路,每一道都浸着暗金色的血。
苏清璃的睫毛在冰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她的脸色比冰棺更白,唇瓣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腕间那串他亲手串的星纹玉镯还在,玉珠却蒙着层灰雾。
林渊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混沌海边缘,她为替他挡下混沌兽的撕咬,玉镯碎了半串;又想起筑基期时她寒毒发作,他守在榻前替她焐手,她的手指也是这样凉,却偏要笑着说阿渊的手真暖。
谁干的。他的声音低得像闷雷,指节因用力按在冰棺上而泛白。
九狱塔在识海震动,第七层的金纹如活物般爬过他的眼底,他这才注意到冰棺四角刻着极小的阴纹——九阴神教的灭魂印。
原来镜界幻阵是引我入瓮。林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淬了霜。
他早该想到,九阴神教使者前月送来的苏清璃踪迹太过轻易,那封带着她气息的信笺里,分明混着梦魇的混沌低语。
只是当时他太想找到她,竟连最基本的陷阱都瞧不穿。
冰棺突然发出细微的裂响。
林渊猛地抬头,见冰面正以苏清璃的心脏位置为中心,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他慌忙运转九狱塔的力量,指尖按在冰棺上输送灵气,却见那些裂痕里渗出墨色雾气——与镜界里修补镜面的雾气一模一样。
想毁了她?林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抽出轮回剑,剑鸣在密室里炸响,惊得魂灯全部熄灭。
黑暗中,他的神识如潮水般涌出,精准捕捉到冰棺下方三寸处的机关——那是个刻着二字的青铜枢钮。
轮回剑的剑尖挑起枢钮,林渊手腕轻旋,枢钮应声而断。
黑暗中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再亮时,魂灯重新燃起,冰棺的裂痕却已停止蔓延。
林渊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才发现后背的道袍又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寒得刺骨。
他俯下身,将手掌按在冰棺上与苏清璃心口相对的位置。
九狱塔的力量顺着掌心渗入,他清晰地感知到她的魂魄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地悬在识海深处。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触到了一缕熟悉的灵识波动——是她!
在混沌里挣扎时,她曾用这缕波动传讯说。
别怕。林渊的拇指轻轻抚过冰棺上苏清璃的眉骨,声音放得极轻,我在。他从储物戒里取出那半块玉佩,当年她塞给他时还带着体温,此刻却凉得像块石头。
他将玉佩贴在冰棺上,玉中残留的灵气与冰棺的锁魂阵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密室的石门突然传来撬动声。
林渊猛地转身,轮回剑横在胸前,却见门缝里漏进的光中,浮着几缕暗红色的香灰——是九阴神教的追魂香。
他侧耳倾听,门外至少有三个金丹期修士的脚步声,其中一个的灵气波动带着明显的腐臭,是修炼了《九阴蚀骨诀》的长老。
来得正好。林渊舔了舔唇角,眼底的冷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伸手按在冰棺上,九狱塔第七层的力量如热流般涌出,在冰棺外布下一层金纹屏障。
苏清璃的魂魄波动突然剧烈起来,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
等我解决了这些杂碎,就带你回家。他低低说了句,转身走向石门。
轮回剑在掌心发烫,剑身上浮起与九狱塔相同的金纹。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接着是慌乱的低语:那小子怎么还活着?
幻阵不是该让他疯......
林渊的手指扣住门环。
他回头看了眼冰棺中的苏清璃,见她的睫毛在冰下轻轻颤动,像是要醒过来。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轮回剑的刃还要冷:疯?
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被凡躯斩过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