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脚尖刚触到光门,皮肤便传来细密的刺痛。
那光晕不像寻常法术的清凉,倒像浸在煮沸的金汤里,连睫毛都在发烫。
他踉跄着栽进去时,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撞在某种无形的屏障上,嗡嗡回响——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感官在记忆洪流里翻涌。
意识被扯成碎片的瞬间,他闻到了铁锈味。
很淡,却直往鼻腔里钻,像极了矿洞塌方那天,碎石砸断他腿骨时,顺着下巴滴进衣领的血。
等再能视物,入眼的是铺天盖地的墨色。
混沌海的浪头比他见过的任何妖兽都要狰狞,浪尖上的兽爪刮过云层,竟能扯下星星点点的金光,那是来自永恒彼岸的光辉?
太渊子!你当自己是天道吗?
炸雷般的吼声震得林渊耳膜发疼。
他转头,看见二十余道身影悬浮在混沌海上方,最前面的老者发须皆白,手中的青铜灯盏正迸射着镇压邪祟的清光——可那些光落在混沌兽身上,只激得它们更疯狂地撕咬。
而被称作太渊子的身影,就站在离浪头最近的悬崖边。
月白道袍被腥风掀起,腰间九狱塔流转的金红光芒,与林渊此刻体内翻涌的热流完全吻合。
林渊下意识摸向丹田,那里的九狱塔竟在发烫,像在回应千年前的自己。
总要有人守着这道坎。太渊子开口时,林渊的喉结跟着动了动。
这声音他在矿洞的噩梦里听过,在斩杀金丹修士时的剑鸣里听过,此刻混着海浪的轰鸣撞进耳膜,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入轮回,每一世都带着塔的碎片,等...等那一世,我能带着它跨过永恒彼岸。
林渊的指尖开始发抖。
他终于看清太渊子的脸——那是他的脸,却多了道从眉骨到下颌的淡疤,眼神像淬过千年寒铁。
当太渊子抬手结印时,林渊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在跟着比画,仿佛这串法诀早已刻进骨髓。
九狱塔突然迸发刺目强光。
混沌海的浪头凝固了,所有混沌兽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太渊子的身影却在变淡,像春雪落在热石上,一点一点融化。
林渊想喊,却发不出声——他看见太渊子的目光落在塔底,那里蜷缩着一缕几乎透明的残魂,月白裙裾上沾着星点血渍,发间木簪的纹路,和苏清璃总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清璃...林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攥住了声带。
他突然想起在古魔渊捡到的半块木簪,想起苏清璃寒毒发作时,指尖也是这样透明的颜色。
原来不是巧合,是轮回里斩不断的线。
记忆洪流突然剧烈震荡。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破冰而出,像沉睡的巨鲸终于浮出水面。
他看见太渊子的身影重新凝聚,手中多了把染血的剑——那剑的纹路,和他在时空秘境得到的上古剑丸完全吻合!
小心!
这声喊是林渊自己的声音。
混沌海的浪尖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九首巨兽。
每颗头颅都是林渊的脸:矿奴时的苍白,宗门覆灭夜的血红,此刻站在轮回狱里的震撼。
巨兽的眼睛缓缓睁开,每只瞳孔里都映着林渊的影子,像在看无数个失败的自己。
回来。
巨兽的低吼震得林渊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踉跄后退,却撞进一堵温热的里。
抬头,太渊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道袍上的金红光芒正与九狱塔共鸣。
此刻的太渊子不再透明,眉眼间多了几分林渊熟悉的锐利——那是他在斩杀仇敌时的狠劲,在逆斩金丹时的决绝。
你看到的,未必是全部。太渊子的声音里没有千年沧桑,倒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抬手按在林渊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九狱塔不是囚笼,是你刻在轮回里的刀。
我封了它,是为了让后世的你,能带着它劈开永恒彼岸。
林渊感觉有滚烫的热意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起矿洞塌方时,九狱塔在他识海苏醒的震颤;想起苏清璃被黑衣人带走那晚,塔身上浮现的血纹;想起刚才在光门外,忘川说你看到的未必是全部时的眼神——原来所有巧合,都是轮回里的伏笔。
若你不愿承担...太渊子的目光扫过九首巨兽,又落回林渊脸上,我亦可重新归来。
林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被废修为时,跪在矿洞前的屈辱;想起宗门覆灭夜,抱着苏清璃在暴雨里狂奔的绝望;想起每一次以为要撑不下去时,九狱塔在丹田深处传来的热意——那不是压迫,是前一世的自己,在替他守住最后一口气。
我是你,但也是我自己。林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这一战,由我继续。
太渊子笑了。
那笑容和林渊在镜中见过的自己重合,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
他抬手按在林渊眉心,金红光芒如活物般钻进识海:记住,轮回剑意不是复制,是传承。
你手中的剑,要比我更利。
话音未落,记忆开始消散。
混沌海的浪头重新翻涌,太渊子的身影再次变淡,这次他没有看九狱塔底,而是直视着林渊的眼睛:去把清璃带回来。
林渊想点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炸开。
无数金色的字符如暴雨倾盆,在他脑海里交织成剑招图谱;熟悉又陌生的战斗记忆如潮水涌来——如何在混沌兽群里刺其咽喉,如何用九狱塔的光刃斩开空间裂缝,如何在轮回的间隙里保存一缕残魂...
光门在身后闭合的瞬间,林渊踉跄着扶住石壁。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太渊子掌心的温度,丹田处的九狱塔正发出有节奏的震颤,像在应和他剧烈的心跳。
轮回剑意...林渊低喃着,抬手虚握。
一道金红剑气突然从指尖迸发,在石壁上刻下深达三寸的痕迹。
他望着那道剑痕,嘴角慢慢扬起——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在轮回里等太久。
识海中,那卷刚浮现的古老剑诀突然泛起微光,上面的字迹开始流动,仿佛在说:该醒了。
林渊的指尖还残留着太渊子掌心的余温,识海中那卷古老剑诀的字迹刚流动完毕,便听得耳畔传来细碎的嘶鸣。
他猛然抬头,只见轮回狱的雾气里浮起千百道半透明的影子——有披头散发的妇人攥着断簪,有青衫修士抱着碎裂的丹炉,最前排那个眼眶凹陷的矿奴,脸上的伤痕竟与他当年在矿洞时如出一辙。
是执念体。林渊喉结滚动。
他记得九狱塔的记载里提过,轮回狱乃众生求而不得的执念所化,每个试炼者都会面对自己或他人的遗憾。
可此刻这些影子的面容,分明混杂着他记忆里的碎片——矿洞的血、宗门的火、苏清璃苍白的指尖。
腰间玄铁剑突然发出嗡鸣。
林渊握剑的手紧了紧,掌心的茧蹭过剑柄的纹路,竟与太渊子记忆里那柄染血长剑的触感重叠。
他深吸一口气,前世战斗的画面如潮水涌来:如何用剑气划开混沌兽的喉管,如何在剑招里藏一道轮回印记,如何让每道剑光都带着前世今生的力量叠加。
轮回剑阵——起。
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林渊周身腾起金红剑气。
十二道半透明的剑影从他识海飞出,每道剑影都刻着不同的纹路:有的如星河流转,有的似混沌翻涌,最中央那柄,剑脊上的血痕与太渊子记忆里的剑丸完全吻合。
前排的矿奴执念率先扑来,指甲泛着青黑直插林渊咽喉。
他手腕轻旋,中央那道剑影突然暴涨三寸,剑尖挑起的剑气竟分出两重斩击——一重是他此刻的筑基期剑力,一重是太渊子结丹境的杀招。
矿奴的手臂被齐齐斩断,却在落地前化作光点消散,连惨叫都带着几分熟悉的嘶哑。
这是......叠加攻击?林渊瞳孔微缩。
他分明记得太渊子说轮回剑意不是复制,是传承,此刻才真正明白——每道剑招里都藏着前世同阶的最强杀招,就像往酒坛里添了陈酿,越品越烈。
第二波执念体涌来的速度更快了。
穿月白裙的女子举着带血的木簪,正是苏清璃寒毒发作时的模样;黑衣老者挥着青铜灯盏,与幻境里镇压混沌兽的身影重叠;甚至有个面容模糊的影子,握着与他一模一样的玄铁剑,每一剑都在模仿他刚才的动作。
林渊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挥剑斩向月白裙女子的瞬间,识海里突然闪过太渊子的叹息:这些都是你轮回里未愈的伤。剑势微顿的刹那,那道模仿他的影子已欺身到近前,剑尖直抵他心口。
嗡——
玄铁剑自动震颤,金红剑气如活物般窜出,在林渊胸前织成一道光网。
那影子的剑刺在光网上,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剑身寸寸碎裂。
林渊趁机旋身出剑,十二道剑影同时迸发,将所有执念体绞成碎片。
雾气里的嘶鸣渐渐平息。
林渊扶着膝盖喘气,掌心的剑还在发烫,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安心。
原来所谓轮回剑意,不是简单的招式叠加,是让他每一剑都带着前世的觉悟——矿洞时的不甘、宗门覆灭时的决绝、太渊子守在混沌海前的孤勇,此刻都成了剑中的锋刃。
你以为真相只有这些吗?
阴恻恻的低语从头顶传来。
林渊猛然抬头,只见洞顶的阴影里浮着个半透明的身影:它没有具体五官,轮廓却与他有几分相似,周身缠着墨绿色的混沌气息,正是之前隐于暗处的无相残影。
真正的敌人......是你自己。无相残影的声音像两块碎石在摩擦,太渊子没告诉你吧?
九狱塔镇压的,不只是天道,还有你每一世失控的......
住口!林渊断喝,玄铁剑直指残影。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九狱塔在发烫,像是在警告他什么。
前世记忆里,太渊子封塔时眼底的坚定突然清晰起来——那不是恐惧,是某种更沉重的守护。
无相残影却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扭曲的快意:你以为苏清璃的轮回是情分?
你以为九狱塔的传承是恩赐?
等你见到命运裂痕里的......
话音未落,轮回狱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林渊踉跄着扶住石壁,看见脚边的青石板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他在时空秘境见过的空间乱流。
这是......林渊眯起眼。
他能感觉到那道光里有某种牵引力,像是在召唤他,又像是在警示。
太渊子最后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去把清璃带回来。而苏清璃的木簪残片,此刻正在他怀中发烫,温度透过衣襟灼着心口。
无相残影的身影开始变淡,最后消散前留下一句:你越强大,裂痕就越清晰......
林渊握紧怀中的木簪残片,望着脚下越来越大的裂缝。
幽蓝的光里,他仿佛看见苏清璃的身影一闪而过,月白裙裾被风吹得翻卷,发间木簪的纹路与残片严丝合缝。
清璃。他低喃一声,玄铁剑入鞘的动作干脆利落。
既然轮回里的线斩不断,那就由他来把这线织成剑,劈开所有阻碍。
当他抬脚迈向裂缝时,九狱塔在丹田深处发出轰鸣,像是在应和某种古老的约定。
幽蓝的光突然大盛,将他的身影吞没前,最后一刻的视野里,只有裂缝深处漂浮的无数光点——每一点光,都像极了轮回里未完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