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漫过黑水关前的荒草甸,赤焰军的营地像条扭曲的黑蛇盘在山坳里。
林渊的身影隐在阴影中,九狱塔的青光在指尖凝成细如游丝的雾气,顺着巡夜士兵的衣摆缝隙钻了进去——这是虚空投影的妙处,他能化作万物间隙的风,却又保留着实体的触感。
亲卫营第三队换防!远处传来沙哑的吆喝。
林渊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玄铁鳞甲,甲叶边缘的暗纹与赤焰军标志分毫不差,连肩章上那道被血锈染成褐色的裂痕,都是照着方才放倒的亲卫队长原样描摹的。
九狱塔第二层的拟形能力在他识海翻涌,连呼吸声都与常人无异,只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比寻常人慢了半拍——这是防止被高阶修士神识扫中的小手段。
议事帐的门帘掀开时,林渊正跟着队伍鱼贯而入。
篝火在帐中堆成两堆,火舌舔着架在铁架上的酒瓮,蒸腾的酒气混着血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赤焰坐在主位,玄色大氅半披在肩头,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那是三年前九霄总坛被围时,他替林渊挡下的魔修斩马刀留下的。
此刻刀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某种阴毒功法侵蚀过。
都到齐了?赤焰的声音像刮过砾石的风。
他抬手时,腕间的银铃轻响,林渊瞳孔微缩——那是当年九霄盟死士才有的暗号铃,每响一声代表不同的指令。
可此刻银铃系在叛徒腕上,倒像是系了串催命符。
启禀将军,王破山那老匹夫的降书到了。左侧副将将染血的绢帛呈上去,他说黑水关的粮草库钥匙藏在女墙第三块砖下,今晚子时开城门。
赤焰接过绢帛扫了一眼,突然笑了:王破山啊王破山,当年总坛被围时,你扛着伤员跑了十里山路都没皱过眉,如今倒被两坛同心酒灌软了骨头?他的拇指摩挲着绢帛边缘,声音陡然冷下来,传我命令,子时三刻再攻城。
让王破山在城楼上多等半柱香——等他的降旗被夜露打湿,等他的肠子悔青。
帐中将领们哄笑起来,有人拍着桌子喊将军高明,有人摸着剑柄露出狞笑。
林渊混在人群里,喉结动了动。
他能闻到赤焰身上的味道——不是寻常修士的药香,而是带着腐木气息的阴寒,像极了九阴神教祭坛下的尸气。
这味道让他想起矿洞深处那些被活祭的矿工,他们临死前眼睛里也泛着这种青灰色。
当年总坛的降旗......林渊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块石子投进静潭。
所有笑声戛然而止,二十余道目光唰地扫过来。
赤焰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银铃发出细碎的响:你是新来的?
回将军,末将原属玄甲卫第三队。林渊垂下眼,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九霄令——这是他特意留下的破绽,总坛被围那天,末将跟着墨老将军守西墙。
降旗是从东楼飘下来的,红绸子被血浸透了,风一吹......他顿了顿,喉间像是卡了块烧红的炭,像极了当年总坛门前的战旗。
赤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来,案几上的酒盏被带得叮当乱响。
林渊能看见他后颈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是他情绪激烈时的老毛病——当年两人守矿洞时,赤焰为救他被妖兽抓穿肩膀,就是这样青筋暴起地把他拖出了兽穴。
过去的荣耀早该埋葬!赤焰抓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九霄盟?
不过是堆埋在废墟里的枯骨!
唯有新秩序......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滚动着,眼神有些发直。
林渊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酒坛表面结了层薄霜——这是他动用冰系灵力时的习惯,用来压制情绪。
机会来了。
林渊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掐了个诀,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狱在识海中轰然开启。
赤焰的识海像面蒙尘的镜子,林渊的神识化作无形的手,轻轻拂去灰尘——画面开始翻涌:暴雨倾盆的总坛城墙,两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背靠背站着,赤焰的剑捅穿了魔修的胸膛,转头对他笑:阿渊,等打完这仗,我带你去看后山的桃花,你总说没见过开得最盛的。;雪夜的矿洞,赤焰把最后一块烤馍塞给他,自己啃着结冰的窝窝头,哈出的白气在岩壁上凝成霜花:等咱们出去,我要建个大盟,让所有被欺负的兄弟都有口热饭吃。;还有三天前的演武场,赤焰单膝跪地接过九霄令,眼睛亮得像星子:大盟主放心,末将定守好黑水关,为九霄流尽最后一滴血。
你曾说,愿为九霄流尽最后一滴血。林渊的声音混在识海的画面里,轻得像叹息,如今,你做到了吗?
赤焰的身体猛然一震。
酒坛摔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在他脚边蔓延,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他的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野兽。
帐中将领们面面相觑,有人伸手去摸剑柄,有人低声喊。
林渊退后半步,隐入阴影里。
九狱塔的青光在他眼底流转,他看见赤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灰色的尸气中蒸腾成细小的血珠。
那些曾经鲜活的回忆像把钝刀,正一下下割着叛徒的良心。
将军?左侧副将壮着胆子上前,伸手要扶赤焰。
赤焰突然抬头,眼底的焦距却散得厉害,像是在看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画面。
他的嘴唇颤抖着,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阿渊......矿洞的落石要砸下来了......快躲开......
帐外的更鼓敲响了子时。
林渊望着赤焰扭曲的面容,心口像压了块千钧重石。
他知道轮回狱的幻象撑不了多久,赤焰很快就会醒过来——但足够了,足够让他看清这个曾经的兄弟,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了心魂。
赤焰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甩开张望的副将,踉跄着抓起案几上的剑。
剑鞘与案几摩擦的刺耳声响中,林渊听见他沙哑的嘶吼:滚开!
这些都是假的!
寒光从剑鞘中透出半寸。
林渊的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影化作一缕青雾,隐入帐角的阴影里。
他望着赤焰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九狱塔在体内发出低沉的轰鸣——该收网了,等赤焰醒过神来......
把帐子给我烧了!赤焰的剑地出鞘,剑尖直指方才林渊站立的位置,所有亲卫,给我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赤焰的剑刃划破帐布时,林渊已贴着岩壁滑出三步。
青雾在他脚下翻涌,九狱塔第七层的轮回镜像顺着识海脉络蔓延开——这是他特意留给赤焰的破绽,为的就是此刻。
没用的!赤焰的吼声震得帐中烛火摇晃,剑尖却偏了三寸,劈在青铜酒瓮上迸出火星。
他额角的冷汗顺着刀疤淌进衣领,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你骗不了我!
那些破回忆早该烂在矿洞里!
林渊背靠着被剑气劈开的帐缝,月光从豁口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半片银霜。
他望着赤焰颤抖的手腕——那只曾在矿洞塌方时将他拽出碎石堆的手,此刻正握着指向旧主的剑。
轮回镜像里的画面仍在翻涌:十六岁的赤焰举着烤得焦黑的馍馍冲他笑,二十岁的赤焰在总坛城墙上替他挡下魔修的斩马刀,三十岁的赤焰单膝跪地接过九霄令时,眼底的星子比任何时候都亮。
你还记得矿洞外的桃花吗?林渊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赤焰的剑势一顿,镜中画面骤转成漫山粉霞,少年人沾着血污的手折下一枝递来:等打完这仗,我每年都陪你看。
住口!赤焰的剑鞘砸在案几上,震得酒盏跳起来又摔碎。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帅位的青铜虎首,虎目里的夜明珠映出他扭曲的脸,那都是假的!
神教大人说......说九霄盟早该被时代碾碎!
帐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林渊侧耳听了半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是墨言的玄铁重剑劈开鹿角寨门的声音。
这位跟随他二十年的老将最懂时机,定是见赤焰陷入镜像混乱,这才带着九霄遗民从三面包抄。
将军!
敌袭!帐外传来亲卫的尖叫,紧接着是箭矢破空声。
赤焰的副将刚摸向腰间的令旗,一支淬毒短箭已穿透他咽喉,鲜血喷在绣着赤焰纹的帐幔上,像朵正在绽放的恶之花。
慌什么!赤焰反手甩出三枚冰魄钉,钉死了冲进来的前三个遗民。
但他的灵力明显虚浮,冰钉飞到半途就化了水,只在地上洇出三个湿痕。
林渊看得清楚——赤焰体内的九阴尸气正在啃噬他的经脉,那些青灰色的雾气顺着他的七窍往外钻,连他引以为傲的冰灵根都开始反噬,指尖凝出的霜花泛着诡异的紫。
阿渊!赤焰突然跪坐在地,剑掉在脚边。
他望着自己泛紫的手,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我好痛......他们说只要献上黑水关,就能解我尸毒......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回忆越来越清楚?
林渊的指尖在袖中掐紧。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不是恐惧,是痛。
痛这个曾与他共饮雪水、共抗妖兽的兄弟,最终被阴谋和绝望啃噬成这般模样。
轮回镜像仍在运转,画面里的赤焰在总坛覆灭前夜拍着他的肩:大盟主,若有一日我走偏了,你便用这把剑捅穿我的心。
你说过的。林渊迈出阴影,玄铁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若走偏了,便用这把剑。他抬手召出归墟剑,剑身嗡鸣如旧友低唤,我来替你践行誓言。
赤焰猛地抬头,眼底的清明只闪了一瞬。
他突然暴起,抄起帅案上的狼牙棒砸来:你才是走偏的那个!
神教要的是新秩序,不是你守着破旗子的旧梦!狼牙棒带起的风卷得林渊衣摆猎猎作响,但归墟剑已先一步穿透他的胸膛。
鲜血溅在林渊脸上,温热得像当年矿洞里赤焰捂在他冻僵双手上的温度。
赤焰的瞳孔渐渐涣散,嘴角却扯出个笑:阿渊......桃花......今年开了吗?
林渊的手微微发颤。
他抽回剑,看着赤焰缓缓倒在自己脚边,鲜血在地上洇出个暗红的圆,像极了总坛门前那面被血浸透的战旗。
远处传来九霄遗民的欢呼声,墨言的玄铁剑挑着赤焰军的帅旗冲进帐来,甲叶相撞的声响里混着他粗哑的喊:大盟主!
贼首伏诛!
林渊擦净剑上的血,抬头望向东方。
那里有片漆黑的云团,隐约能看见断壁残垣的轮廓——那是九霄城的废墟,三年前被九阴神教的魔火焚成了焦土。
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该算的账,也该清了。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九阴神教总坛,刻着玄冰纹的传讯玉牌突然泛起红光。
红衣大祭司捏碎玉牌,嘴角勾起冷笑:林渊?
正好,教主等这把刀,等得够久了。她抬手在虚空划出血阵,传我密令:所有分坛启动计划,活要见人,死......她的指尖顿了顿,死要见魂。
帐外,墨言已命人将赤焰的首级用玄铁匣封好。
老将抹了把脸上的血,望着林渊的背影欲言又止——他知道大盟主又要去那片废墟了,每次斩杀叛徒后必去的地方。
走吧。林渊将归墟剑收入鞘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带他回家。
玄铁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随着队伍的行进轻轻摇晃。
赤焰的首级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在匣盖上滚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像极了一条指向九霄城废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