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将天工坊的月白纹锦道袍拢了拢，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枚半旧的玄铁腰牌。
腰牌背面刻着二字，是他昨日在苍梧镇外截下的天工坊外门弟子遗物——那弟子原是要去九霄城交流器道，却在林渊的归墟剑气下连惨叫声都未发出。
坊市入口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林渊抬眼望了望门楣上天工集三个鎏金大字，耳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卖符篆的摊子飘着朱砂味，锻器铺的火星噼啪炸响，最前排的傀儡戏班正用机关木人演着仙人斗兽，木人关节转动的声里，他注意到三个灰袍老者正站在门廊下。
中间那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老者正眯眼打量往来行人，左手拇指上的玄玉扳指泛着冷光——正是天工坊当代器道长老鲁匠。
林渊记得铁衣递来的情报里说，此人生性孤傲，连大乘期修士求见都要先过三重机关，更遑论他这个不速之客。
这位道友，门廊下的童子抱臂拦路，目光扫过林渊腰间的腰牌，天工集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除非——
除非破解三重机关阵，对么？林渊轻笑一声，指节叩了叩腰间腰牌，我是西疆分殿新聘的供奉，昨日接到传讯说藏图阁有新到的星枢阵手札，这才连夜赶过来。
童子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铜铃。
林渊注意到他这细微动作，心底暗忖：天工坊果然对分殿供奉的信息管控极严，这童子怕是没见过西疆分殿的腰牌样式。
门廊下的鲁匠突然转过脸来，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锻器锤，直勾勾砸在林渊面上：既是供奉，便随老夫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往坊市深处走去。
林渊跟上时，注意到鲁匠的道袍下摆沾着星点铜锈——那是长期摆弄机关的痕迹。
第一重机关设在演武场后巷。
两扇青铜门静静立在青砖墙间，门纹是扭曲的云雷纹，林渊刚靠近三步，眼前忽然泛起白雾。
等雾气散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冰原上，远处有头浑身冒火的麒麟正踏碎冰面而来。
幻阵。林渊心底冷笑，神识如游丝般漫开。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轻轻震颤，青铜纹路顺着他的血管爬上眼尾，他看见冰原的雾气里浮动着细微的阵旗纹路——三长两短，正是天工坊惯用的虚境引。
指尖掐了个破妄诀，林渊望着麒麟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渐虚化，露出后面那扇依然闭合的青铜门。
门后传来鲁匠的声音：有点门道，第二重去藏星阁。
藏星阁的穹顶嵌着三百六十五颗夜明珠，模拟着周天星斗。
正中央的玉案上摆着一卷羊皮图，图上密密麻麻画着星轨，最上方用古篆写着星辰轨迹图。
此图乃千年前天工圣祖所留，鲁匠负手而立，能解出明日卯时三刻北极星偏移角度者，方得入藏图阁。
林渊的指尖刚触到图卷，识海里突然闪过一段陌生记忆：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穿玄色甲胄的身影正跪在星图前，用骨笔在羊皮上勾画，嘴里念叨着岁差之术，每七十二年差一度......
是影刹的记忆？林渊瞳孔微缩，前世的片段如潮水般涌来——原来那残魂并非普通亲卫，竟是精通星象推演的古修！
他闭目推算，再睁眼时已在图上标出三个红点：北极星现处为辰位，受紫微星引力影响，明日卯时三刻当偏移至卯位与辰位之间，距天枢星七寸三分。
鲁匠的山羊胡抖了抖，他凑近图卷仔细核对，玄玉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竟......竟与圣祖手札里的批注分毫不差！他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究竟是谁？
林渊未及回答，藏星阁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冷风裹着腐叶味涌上来，露出下方石梯——第三重机关到了。
幽冥回廊。鲁匠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此乃本门禁地，连老夫都未踏足过。
你若能活着出来......他顿了顿，藏图阁的钥匙自会出现。
石梯向下延伸了三十三步，林渊踩上最后一阶时，头顶的石盖轰然闭合。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唯有脚边有幽蓝鬼火浮动，照出回廊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无数修士的指甲抓出来的，有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林渊的识海突然剧痛，九狱塔的青铜纹路在他额头浮现。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日在密室里被九狱塔吸走的影刹残魂！
你......林渊攥紧归墟剑，剑鞘上的云纹被捏得泛白，为何会在此处？
我等了三千年，影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等一个能解开星辰轨迹的人，等一个能承受九狱之力的人......回廊的鬼火突然大盛，照出影刹的残魂轮廓——他穿着玄色甲胄，胸前的护心镜上刻着二字，记住，天工坊的图纸......藏在星枢阵的阵眼之下，而阵眼......
话音戛然而止，林渊的识海传来九狱塔的轰鸣。
他踉跄着扶住墙，指尖触到墙面刻痕里的一块凸起——竟是半枚青铜残片，和他右手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林盟主？上方突然传来鲁匠的声音，可是遇到了麻烦？
林渊深吸一口气，将残片收入袖中。
他望着回廊深处更浓的黑暗，归墟剑在鞘中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影刹的声音最后在他识海响起，轻得像叹息：青冥卫，永不叛主......
幽冥回廊的鬼火突然凝结成幽蓝漩涡，影刹残魂的玄甲轮廓在漩涡中心剧烈震颤，护心镜上二字泛起血色微光。
林渊额间的九狱塔纹路灼烫如沸，识海深处传来青铜塔层叠的共鸣，竟自发运转起某种吞噬魂息的秘术。
青冥上尊...他陨落在九狱天的星陨渊，影刹的声音带着三千年的执念震颤，可那不是意外！
命轮圣殿的使者提前三日便出现在星陨渊外，他们的天枢盘...盘上的星轨与上尊的遁法路线分毫不差！
林渊的瞳孔骤缩，右手不受控地按上心口——那里还留着昨日与九阴神教长老激战时的剑伤。
原来青冥之死早有预谋？
他想起半月前在天机阁看到的《古神谱》残页，上面确实记载过命轮圣殿四字，说是专司天道秘辛的古老势力。
你...为何选我？林渊咬着牙问道，九狱塔的吞噬之力正顺着识海脉络抽离影刹残魂，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如细沙灌入脑海：青冥在星陨渊与神秘人对峙的画面、刻着天道之井的青铜碑、命轮圣殿使者手中流转的混沌之气...
因为你体内的塔。影刹的声音突然变得虚无，玄甲开始片片崩解，三百年前我感应到九狱塔的气息复苏，便在天工坊设下星轨阵、幽冥回廊，引能解岁差之术的人来...只有这塔能承载上尊的秘密。
最后一个字消散的瞬间，林渊的识海地炸开。
他踉跄撞在回廊墙上，掌心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与手背上的九狱纹路完美契合——原来这残片竟是九狱塔的碎片！
无数信息流如潮水涌来：青冥曾在天道之井前与至高天道立下血誓，命轮圣殿为阻止誓言生效，联合九狱天的混沌生物设下杀局...
叮——
一声清越的钟鸣穿透石墙，林渊猛然抬头。
上方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藏星阁的穹顶夜明珠突然全部亮起，将回廊照得如同白昼。
他这才发现，原本刻满抓痕的墙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星枢阵图，影刹残魂方才所在的位置，正中央的星位上，《九霄筑城录》的羊皮卷正悬浮着，泛着温润的金光。
原来第三重机关的阵眼，是影刹的残魂。林渊伸手接住图卷，指尖触到卷首二字时，九狱塔在识海轻颤，像是在回应某种共鸣。
他迅速将图卷收入储物戒，转身往石梯走去——得尽快离开，鲁匠那老东西怕是已经起疑了。
刚踏上第三十阶石梯，头顶的石盖地打开。
藏星阁的月光倾泻而下，照见鲁匠正站在玉案前，玄玉扳指在掌心转得飞快。
他的山羊胡因为愤怒而翘起，原本冷硬的目光此刻像淬了毒的银针：西疆分殿半年前便裁撤了所有供奉，你腰牌上的刻痕是新磨的，连铜锈都没长全。
林渊脚步微顿，转身时已恢复从容笑意。
他望着鲁匠腰间晃动的机关环——那是天工坊长老才能佩戴的十二连环锁，此刻正随着老者的呼吸急促震动，显然用了秘术追踪。鲁长老好眼力。他抬手弹了弹储物戒，不过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这就不奉陪了。
话音未落，归墟剑突然出鞘。
剑气裹着林渊的身影化作一抹流光，直破藏星阁的穹顶。
鲁匠惊呼一声，十二连环锁地炸裂成十二道金芒，却只扫到一缕衣角。
他望着头顶被剑气撕开的窟窿，月光漏下来照在玉案上，那里躺着半枚玄铁腰牌——正是林渊方才佩戴的腰牌，牌面刻着一行小字：谢鲁长老助我破阵。
混小子！鲁匠跺脚骂道，可骂声刚出口，他便注意到玉案上的星轨图。
原本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批注，字迹清瘦如剑：岁差之术，当参影刹残魂所留星算手札。 他瞳孔骤缩——这正是圣祖手札里缺失的那页内容！
三日后，九霄城奠基仪式。
林渊站在新砌的城墙上，望着工匠们将《九霄筑城录》中记载的星枢阵基石嵌入地脉。
晨雾未散时，他突然抬眼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正翻涌着紫色云浪，原本分散的灵气如受召唤，汇聚成一条巨龙模样的光带，在九霄城上空盘旋不去。
这是...天地异象？旁边的苏清璃扶着腰间的冰魄剑，指尖微微发颤。
她的寒毒虽未全愈，但气色已比月前好了许多。
林渊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自己手背的九狱纹路上。
他想起影刹残魂最后消散时的话：九狱塔，是至高天道的囚笼...而你，可能是打破牢笼的那把钥匙。
紫云龙吟般的轰鸣中，九霄城的第一块基石，重重砸入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