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浊光掳玖·执念入套
界山余脉的山谷卧在两峰之间，仲秋晨雾裹着松针与野菊的清冽，像揉碎的月光漫在崖壁苍绿间。霜花缀在灌木细枝上，遇初升日头化作晶莹露滴，坠落在铺满松针的小径，溅起细碎光粒。桑盼杜寻了块背风青石，将坤玖和坤陆放在铺好的桑麻布上，又从背包里掏出油纸包着的蕨菜糕——是出发前哑婆婆采了山谷深处的拳卷蕨，捣成翠绿水汁混着糙米粉蒸的，还拌了些野蜂糖，外皮泛着青褐油光，咬开满是山野的鲜灵气，带着松针与泥土的回甘。
“来，玖儿、陆儿，尝尝哑婆婆做的蕨菜糕。”桑盼杜掰了块递到坤玖嘴边，指尖蹭到他软糯脸颊。蕨菜糕的清香勾得坤陆伸着小手去抓，掌心乾卦印记泛着浅浅金光，竟将一粒掉落的糕屑轻轻托起，惹得桑盼杜轻笑：“我们陆儿的乾卦之力，倒越来越灵便了。”
坤玖嚼着蕨菜糕，鲜灵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山野的蓬勃气顺着喉咙往下沉，可眼神却一直黏在不远处的晓输身上。哥哥正用桑枝在地上画卦纹，指尖凝出的淡青风力卷着霜花，将落叶旋成小巧冰涡，霜粒在涡中流转，像缀满碎钻的小旋风。娘总夸晓输“靠谱”，遏寅没被掳走时，总追着晓输的旋风跑，连陆儿也时常对着晓输的卦力咿呀叫好。可自己呢？娘说他承载坤卦之力，该如大地般沉稳包容，可他除了安静缩在娘怀里，什么也做不了。
晨雾中，崖壁冰挂折射出七彩光，像一串串凝固的彩虹。坤玖望着冰挂，又低头啃了口蕨菜糕，山野的韧劲在齿间散开，心里像被霜针刺了一下——蕨菜在石缝里都能顶开冻土发芽，冰挂虽静却能映出璀璨，他的坤卦之力，难道就只能是沉默的承载吗？“我也能变强。”他小声嘀咕，攥紧的小拳头里，藏着比山蕨更执拗的渴望。他要证明，坤卦的沉稳从不是懦弱，他能像晓输一样护着娘和弟弟，能像蕨菜顶开岩石般，闯出自己的锋芒。
这股执念像破土的桑芽，顶着霜露疯长。趁桑盼杜低头给坤陆擦嘴角的糕屑，晓输专注操控冰涡的空档，坤玖悄悄爬起来，顺着山谷深处的小径往里挪。小径旁的野菊凝着霜，花瓣边缘泛着冰晶白，蕨类植物贴着崖壁生长，叶片上的霜粒晶莹剔透。他记得晓输说过，坤卦属土，山谷岩土吸足霜露，卦力更显沉凝，而深处的石缝里长着最坚韧的“铁线蕨”，吃了能补卦气——他要找那铁线蕨，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练出能撼动山石的力量。
越往里走，雾越浓，霜气也越重。崖壁冰挂越来越密，垂落的冰棱像水晶帘幕，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极了娘缝补桑麻布时的针脚声。坤玖深吸一口气，冰凉空气呛得他鼻尖发痒，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蕨菜糕，糕体已经微凉，却依旧带着山野的鲜气。他学着晓输的样子，伸出小手对着身边一块覆着薄霜的石块默念：“坤卦载物，起！”
石块纹丝不动，只有霜粒簌簌滑落。他急得额头冒汗，鼻尖冻得通红，又啃了口蕨菜糕，山野的韧劲仿佛给了他勇气，再试几次，指尖终于泛出一丝微弱褐光，像烧尽的桑枝余烬，虽微弱却带着土的厚重。可这点力量，连细小的石子都没能撬动。
“没用的小家伙，单凭一腔执念，怎能催动坤卦本源？”
沙哑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像冰棱碰撞碎石，冷得刺骨。坤玖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雾中走出个身着灰袍的男子，面容阴鸷，眼角疤痕像一道干涸的血痕，手里握着一根缠着黑绳的土黄色卦杖，杖头刻着扭曲的坤卦纹。他周身的卦气沉凝如冻土，压得周遭霜雾都微微凝滞，正是偏执卦师巫浊光。更诡异的是，他腰间挂着个皮囊，里面竟露出几株干枯的铁线蕨，叶片发黑，透着阴邪之气。
坤玖下意识往后缩，小手攥紧衣角，指节冻得发白：“你是谁？我娘和哥哥就在外面，他们会来找我的！”
巫浊光冷笑一声，卦杖轻点地面，周围冻土瞬间隆起，形成两道矮墙，挡住坤玖的退路。“你娘和哥哥？”他眼神扫过坤玖手里的蕨菜糕，语气带着诡异蛊惑，“他们眼里只有晓输的巽风、陆儿的乾光，何曾真正看见过你？你想变强，想让所有人对你刮目相看，可他们只当你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娃娃，觉得你沉稳就是懦弱，是不是？”
每一句话都像冰锥扎在坤玖心上。他想起娘抱着陆儿时欣慰的笑容，想起晓输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自己想帮娘拾柴却被说“小心摔着”，想帮晓输画卦却被说“你还小”——委屈像山谷的雾气，瞬间将他淹没。巫浊光说的没错，他想要的不是被护在身后，是能和哥哥并肩，是能让娘也为他骄傲，是能像铁线蕨一样，在石缝里也能长出自己的天地。
“我能帮你。”巫浊光往前一步，卦杖上的黑绳微微晃动，皮囊里的铁线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精通坤卦至高心法，能教你最强大的土卦之力。让你抬手就能移山填海，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对你俯首称臣。”他说着，卦杖一挥，身旁一块覆着厚霜的巨石突然轰然升起，悬在半空，霜粒从石面滚落，像降下一场小小的冰雨，又轻轻落下，冻土上只留下浅浅的凹痕。“你看，这就是坤卦的真正力量，不是沉默的承载，是碾压一切的霸道。”
坤玖眼睛瞬间亮了，像雾中透出的日头。他盯着那块巨石，又看向巫浊光腰间的铁线蕨，小小的脸上满是渴望：“真的吗？你真的能教我？你也知道铁线蕨能补卦气？”
“自然。”巫浊光嘴角勾起算计的笑，眼底阴翳比霜雾更浓，“我不仅知道铁线蕨，还知道山谷深处有‘血线蕨’，长在阴崖血壤里，能让你的坤卦之力暴涨十倍。但想要驾驭这力量，需经寒冻淬炼——要扛得住巨石压身的沉，要受得住冰水浇体的冷，还要吞得下血线蕨的烈，你敢吗？”
“我敢！”坤玖想也没想就点头，眼里的执拗几乎要冲破雾霭，“只要能变强，我什么都能忍！别说吞血线蕨，就是让我啃石头，我也愿意！”他太想证明自己了，这份执念早已压过对陌生男子的警惕，也忘了娘教过的“遇事需明辨”的卦理，更没看见巫浊光眼底那抹如冻土般冰冷的贪婪——他腰间的血线蕨，哪里是什么补卦气的灵物，分明是用阴邪之气滋养的毒草。
巫浊光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卦符，上面画着繁复的坤卦纹，泛着淡淡的黑光，像蒙着霜的枯叶。“拿着这张卦符，它能帮你快速感应土卦之力，跟我走吧。我带你去采血线蕨，再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让你成为真正的坤卦强者——到时候，你娘会为你骄傲，你哥哥会对你敬畏，没人再敢忽视你。”
坤玖伸手去接卦符，指尖刚触到符纸，就感觉到一股沉凝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与他自身的坤卦之力产生共鸣，像冻土下的桑根遇到春雪消融的水汽。他心里一阵狂喜，只觉得变强的希望近在眼前，毫不犹豫地跟着巫浊光往山谷深处走去。他甚至忘了手里还攥着半块蕨菜糕，任由它掉落在地，被霜粒慢慢覆盖。雾霭渐渐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飘落的霜粒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桑盼杜喂完坤陆，转头才发现坤玖不见了。她心里一紧，立刻站起身呼喊：“坤玖！坤玖！”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惊起几只雀鸟，扑棱着翅膀穿过冰挂帘幕，留下一串清脆的鸟鸣。晓输也停下练卦，跟着四处寻找，可山谷里只有霜雾、冰挂和松针的清香，还有地上那半块被霜覆盖的蕨菜糕，哪里有坤玖的踪迹。
“娘，玖弟弟会不会是去那边采蕨菜了？”晓输指着山谷深处的小径，脸上满是焦急，后颈的树叶疤剧烈发烫，“他总说想尝尝铁线蕨，说吃了能变强。”
“不好！”桑盼杜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小径旁，指尖触到地上残留的一丝微弱褐光，那是坤卦特有的卦气，却带着一股陌生的阴邪之气，像冻土里藏着的腐叶。她又看到那半块蕨菜糕，心瞬间沉了下去，“玖儿被人掳走了！”
晓输也慌了，掌心的巽风不自觉涌动，吹得周围的霜粒纷飞：“娘，是谁？是魔成堰的人吗？我们快追！”
桑盼杜握紧兑卦桑木牌，牌身的银光透着温润，却压不住她心底的寒意。她能感觉到那股陌生的卦气沉凝如冻土，却带着偏执的戾气，与坤卦本该有的包容截然不同。“不是魔成堰，是另一个懂卦术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崖壁上的冰挂，冰面映出她坚毅的身影，“玖儿心里一直憋着股劲，想证明自己不比你差，他总说蕨才能顶开石头，自己也能闯出样子来——肯定是被人利用了这份执念。”
她想起坤愚教过的坤卦真义：“坤为地，厚德载物，非逞强好胜，乃包容守护。真正的强大，是能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也能体谅他人的心意，而非执着于‘比别人强’。”可玖儿年纪尚小，哪里懂这些？他只看到了蕨菜顶开岩石的锋芒，却没看到大地默默承载万物的包容；只渴望变强的力量，却忘了力量的初心是守护，不是碾压。那份急于证明的执念，终究还是让他落入了圈套。
“娘，我们现在怎么办？”晓输看着桑盼杜，眼里满是自责，“都怪我，刚才只顾着练卦，没看好玖弟弟。我不该总在他面前显摆巽风，让他心里不舒服。”
桑盼杜摸了摸晓输的头，指尖带着霜气的凉，眼神却如日升融霜般坚定：“不怪你。执念是人心的软肋，有人利用它作恶，我们便要破了这执念。”她望向山谷深处，雾霭沉沉，像一张巨大的冰网，“坤卦虽厚德，却也需离卦的明辨来指引方向。我们先找到玖儿，让他明白，真正的强大从不是证明给谁看，而是守住本心，做好自己——就像这山谷的蕨菜，顶开岩石是为了向阳生长，不是为了碾压同类；如这大地，承载万物是为了滋养生灵，不是为了炫耀厚重。”
她抱起坤陆，握紧兑卦桑木牌，牌身的银光与坤陆额头上的乾卦印记遥相呼应，透出一股刚健之力，将周遭的霜雾驱散些许。晓输也握紧手里的桑枝，后颈的树叶疤亮得刺眼，巽风在他掌心凝聚，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吹得身前的霜粒凝成小小的光带。两人朝着山谷深处走去，霜雾打湿了他们的衣衫，蕨类植物的叶片划过裤脚，留下浅浅的绿痕，却浇不灭他们寻回孩子的决心。
而此刻的坤玖，正跟着巫浊光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洞。洞口被结冰的藤蔓遮掩，洞内阴暗潮湿，地上散落着许多覆霜的巨石和卦符，岩壁上凝结着钟乳状的冰柱，滴着冰冷的水珠，“滴答”声在洞内回荡，像催命的符咒。更令人心悸的是，洞壁上竟爬满了暗红色的血线蕨，叶片泛着诡异的光泽，散发着一股腥甜的气息，与蕨菜糕的清鲜截然不同。
巫浊光转过身，脸上的“和善”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特训之地。想要变强，就先熬过这巨石压身之苦，再吞下血线蕨，炼化它的力量。”
他说着，卦杖一挥，一块磨盘大的巨石轰然落下，朝着坤玖砸去。坤玖吓得脸色发白，却想起自己“要证明自己”的誓言，想起娘可能会骄傲的眼神，咬牙调动体内刚学会的卦力，硬生生扛住了巨石。骨骼传来“咯吱”的声响，疼得他浑身发抖，寒气顺着衣襟钻进骨髓，冻得他牙齿打颤。可他看着洞壁上的血线蕨，想起巫浊光说的“十倍卦力”，心里的执念却越发强烈——他一定要变强，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忽视他。
巫浊光看着他强忍疼痛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他要的，就是这份被执念烧红的心智，等坤玖彻底被力量冲昏头脑，吞下血线蕨，他的坤卦本源之力，就会成为自己最完美的养料。
山洞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进山谷，照在冰挂上，折射出漫天璀璨的光。可这光，却照不进那片藏着阴谋的阴暗角落。坤玖的特训开始了，而他不知道，这份被执念裹挟的“变强”，正在将他一步步推向歧途，离本心越来越远——就像血线蕨虽能带来短暂的力量暴涨，终究会反噬自身，将纯粹的坤卦之力染成阴邪的颜色；就像冰挂虽美，终究会在执念般的炽热中消融，化作无源之水，再难寻回最初的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