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宫墙间的窄道,火把的光晕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凌惊鸿站立在天牢外的石阶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并非是她的,而是方才在朝堂上与大臣激烈对峙时留下的。
她没有回寝殿,也未去太庙。证据已然呈上,禁军也已出动,可她心知肚明,真相远比表面复杂。魏渊的背后,必定另有主使。
而那人,此刻正囚于死囚室的最深处。
守卫换岗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贴着墙根疾步行走,身影轻如烟缕。掌心的玉佩微微发烫,似有所感,又或许只是夜露浸湿了衣袖。
门打开时,铁链轻轻地响了一声。
角落里坐着慕容斯,披着破旧的灰袍,发丝散乱,却毫无颓势。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嘴角竟浮起一抹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
凌惊鸿不发一语,只将一枚铜牌置于桌上——是萧彻给她的通行令。火光映照其上,泛出淡淡的一丝红芒,似血,又似某种预兆。
“你说我所见皆非真相。”她终于开口,声音冷静,“那什么才是真的?”
线索早已查清,禁军也亲眼抓人,可几位大臣闪躲的眼神却让她心头生疑。这一切,仿佛早就有安排,就只等她一步步踏入其中。
慕容斯轻轻一笑,指尖轻叩着膝头:“你查得太快了,也太顺利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北狄的信物怎会出现在魏府?坛场上那句‘容器已现’,为何偏偏指向你?”
凌惊鸿眸色一沉:“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身子微倾,声音压低,“他们等你很久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是谁在等我?”她问。
“不是魏渊,也不是北狄的人。”他直视着她的双眼,“是你以为早已终结的事——二十年前那场祭礼,根本未曾完成。”
凌惊鸿呼吸一滞。
“你说九婴献祭是为了夺权?”慕容斯冷冷一笑,“错了。那是为了封印。”
“封印什么?”
“地底的东西。”他缓缓靠回墙边,“你以为龙脉是国运根基?不,它是锁链。而你们凌家当年活下来的女婴——也就是你——不是侥幸存活,而是被选中的钥匙。”
凌惊鸿指尖悄然的收紧。
前世记忆中,确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地下深处,石门裂开,有什么东西在动。她一直当是梦魇,如今想来,或许是魂铃提前唤醒了什么。
“所以你说的‘它’,到底是什么?”
慕容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只有你能激活魂铃?为何你的血能让玉佩发光?这不是天赋,是烙印。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就已被标记了。”
她未作答,只静静的听他讲下去。
“他们用九个孩子做祭品,不是为了改命,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的声音渐低,“三十年一次轮回,刚好够它苏醒一次。每次醒来,都需要一个容器承受反噬——否则整个京城都将崩塌。”
凌惊鸿终于开口:“你在怕它。”
“我不是怕。”他摇摇头,“我是见过它醒来的人。”
火光跳了一下。
“十年前,我在北境巡查时发现一座古庙,底下埋着一块刻满符文的黑石。那一夜,石头裂开一道缝,传出声音——不是人言,也不是兽吼,而是……像是几千人在同时哭喊。我下令炸毁庙宇,可第二天,所有参与爆破的士兵全都疯了,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容器要回来了。’”
他看着她:“你现在明白了吗?你不是在追查阴谋,你是在一步步走向它的牢笼。”
凌惊鸿缓缓抬起手,掌心的玉佩已然冰凉。
“那你呢?”她问,“你是助它,还是阻它?”
慕容斯笑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真话吗?”
她静静望着他,良久无言。
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会再来的。”他在身后说道,“等你发现那些证据……其实都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
门将合未合之际,最后一句话飘了出来:
“别忘了,真正启动仪式的法器,从来不在太庙。”
她脚步微顿。
却没有回头。
回到御花园小径时,已是三更天。宫灯稀疏,树影交错,宛如一张张沉默的脸。一路上,凌惊鸿眉头紧锁,脑海中尽是慕容斯的话语,心愈发变的沉重。
她倚着石栏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
地底的封印、未完成的仪式、被人引导的线索……这些词在脑中反复碰撞。
若这一切皆为局中之局,那么她在朝堂上的胜利,是否也不过是他人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她闭上眼,欲唤魂铃感应。可这一次,魂铃静得出奇,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了。
远处传来巡卫的脚步声。
她起身欲走,忽然掌心一热。
低头一看,玉佩表面竟浮现一道极细的裂纹——此前从未有过。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缓缓撑开。
她猛然握紧。
就在这时,袖中滑出半张纸条。是顾昀舟白日塞给她的,说是从一位老驿卒处打探来的消息:天启三年冬,曾有一辆黑车驶出皇宫,车上抬着一口青铜匣,目的地写着“北岭封土”。
她当时未加留意,只当是寻常贡品转运。
如今回想,那绝非贡品。
而是镇压之物。
她指尖轻抚那行字,忽而意识到一事——
当年主持血祭的,从来就不止一个人。
而真正知晓法器下落的,或许根本不在名单之上。
她将纸条折好收进袖中,目光投向皇宫最北端的那片荒废的宫殿区。
那里,是先帝晚年被软禁之所。
也是宗人府档案中唯一标注“不可勘探”的区域。
风,骤然停止了。
她立于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下一瞬,玉佩裂纹中渗出一滴血珠,无声无息的坠落,砸入青砖缝隙中,转瞬被泥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