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卡在门缝里,颤动着。凌惊鸿刚伸出手,指尖还没碰上,脚底一沉,整座祭坛像骨头裂开了一样,嗡嗡作响。
水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黑得不像水,像熬过的夜。漂着一些东西——半只手,一只耳朵,还有打结的头发,一团团浮着。云珠张嘴要喊,声音堵在喉咙里,被凌惊鸿一把拽到身后。
“闭气!”她话没说完,银针已经扎进阿鲁巴的手腕,顺着血管往上顶。那滴星血往心口窜,她用针尖挑出一丝,引到铜管的残骸上。黑血一碰,管子“嗡”地一震,倒灌的水愣了一下。
顾昀舟瘫在地上,抹了把脸:“这水……活的?”
没人理他。
水底传来了哭声,不是回音,是直接从下面钻上来的,一声接着一声,规整得像钟摆。凌惊鸿盯着水面上的波纹,突然说:“不是在哭。是倒计时。”
她一脚踹开最近的石板,底下不是土,是砖——青灰色的,拼成北斗七星,第四颗星的位置发烫。和养心殿地底那幅图,是一个模样。
“云珠,算盘。”
云珠哆嗦着递过去。凌惊鸿把算盘按在地上,湿泥吸住底,珠子噼啪作响。她一边听着水声一边拨,最后一颗落定,猛地抬起头:“东南角,三步,有机关。”
顾昀舟刚要冲,被她拽回来:“你踩龙椅的底座,左脚先上。”
“啥?”
“别问,照做。”
顾昀舟踉跄着扑过去,一脚踩上去。咔——整片地开始往下沉,水却停止了上涨。裂缝里露出一间屋子,四壁刷着白灰,中间摆着一把雕刻的龙椅,跟殿上那把,一个样。
“地下养心殿。”凌惊鸿低声道。
周子陵脸色发青:“谁会照着皇宫修个地底祭坛?”
“想篡命的人。”她盯着那椅子,“二十年前,有人想改天命。改不成,就埋个备份。”
水还在渗,慢了。凌惊鸿蹲下,从阿鲁巴伤口处刮了点血,滴进铜管。黑血一吸,水流又顿住。她立刻说道:“云珠,糯米粉混雄黄,撒在四角。”
云珠翻包袱,掏出半包点心渣,混着药粉撒出去。粉末落地,“滋”地冒起白烟,浮尸全沉了下去。
“管用。”凌惊鸿站起身,“这水怕纯阳,也怕星血——但它更怕源头被封住。”
她往密室走去,脚步没有停下。周子陵拦住她:“你不能进去。”
“我不坐龙椅。”她头也不回,“我去看看,是谁在背后数心跳。”
密室里没有灯,墙泛着光泽,像刷了一层骨粉。龙椅的背后刻着一行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双生同命,血祭方平。”
凌惊鸿伸手一摸,指尖一刺,像针扎一样疼。缩回手一看,手指被刺破了,血渗了出来。血滴在砖上,灰缝立刻变成了黑色,浮出半行字:“一入宫门,命即非我。”
她瞳孔一缩。
不是新刻的。二十年前就在这儿,等血来唤醒。
“顾昀舟。”她回过头喊,“你进去,坐龙椅,左脚踩扶手。”
“我又不是纯阳之体!”
“你蠢,但不脏。”她冷冷的说,“正好当开关。”
顾昀舟骂了句,蹭了过去,一屁股坐下去。屁股刚落座,轰地一声响——地面裂开了,两具水晶棺从地下升了起来,停在了龙椅的左右两边。
棺材里躺着两个婴儿。
一个眉心有红痣,穿明黄色的小袍;另一个额角带着疤痕,穿着素青布衣。脸一模一样,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云珠腿一软:“这……这不是……”
“周子陵。”凌惊鸿盯着那张脸,“跟你小时候的画像,一个样。”
周子陵僵住了:“不可能。我出生时,母妃却已难产,只生了我一个。”
“可她怀的是双胞胎。”凌惊鸿声音冷下去,“被人剖出来的,一个送走,一个留下。送走的,成了真皇子;留下的,成了替身。”
她伸出手碰了一下棺材,棺材里面突然浮出一行血字:“龙入臣家,逆入宫门。”
话音还没落,水声又响起来。
不是从裂缝,是从密室的深处。一个人从暗河里爬上来,浑身湿透,手里握着一柄弯刀。刀尖滴着黑水,人站得笔直。
是魏渊。
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像冰冻住的湖面。一脚踏进来,水迹在地上画出一条线,直指向水晶棺。
“二十年了。”他开口,声音像砂纸磨铁,“你们终于走到这儿了。”
凌惊鸿不动声色:“你是谁的人?”
“我不是人的人。”他抬起刀,指向周子陵,“我是命的人。”
“什么命?”
“双生命。”他冷笑一声,“先帝夜梦北斗坠宫,巫师卜出大凶之卦——双星同现,必有一逆。若不换命,江山倾覆。于是剖宫取婴,真龙送去魏家,逆命留在宫中。”
周子陵声音发抖:“你说……我是真皇子?”
“你是。”魏渊点点头,“可你没进宫。你在魏家长大的,当了二十年‘魏渊之子’。那个穿青衣的,才是被送进宫的‘周子陵’。”
凌惊鸿眯着眼睛:“那现在棺里的是谁的?”
“是你一直以为的周子陵。”魏渊刀尖一转,“和你以为早就死在襁褓里的魏渊。”
空气一下冻结住了。
顾昀舟结结巴巴:“等等……所以现在活着的周子陵,是假的?”
“不。”凌惊鸿突然开了口,“他是真的。只是身份被换过了。真周子陵该在魏家长大,假的才该死在宫里。可当年有人贪心,把两个都留下了——一个当权臣之子,一个当帝王替身。”
她看向魏渊:“你在等今天,等的就是星血齐聚,重启献祭。”
魏渊笑了:“你知道为什么阿鲁巴的血能引星图?守台七星官,每代只传一人。他是最后一个血脉。星血不现,门不开;门不开,祭不启。”
他举起刀,指向周子陵:“现在,双生子同在,星血归位,唯有双重献祭,才能平息星怒。”
凌惊鸿冷笑着说:“所以你要杀了两个婴儿的转世?”
“不是杀。”魏渊的刀尖轻点着水晶棺,“是归位。”
话音刚落,棺面上的血字发烫,密室贯的红光炸开了。两具婴儿的尸体同时抬起头来,眼睛睁开了。
瞳孔里,北斗七星缓缓的在转动。
周子陵后退着,一下子撞上了墙:“不可能……死人是不会睁眼……”
“他们没有死。”凌惊鸿盯着那双眼睛,“他们从没活过。这是祭品的容器,等了二十年,等待着血回来。”
魏渊抬起刀,刀锋直指向周子陵的咽喉:“第一祭,逆命归星。”
他动了一下。
凌惊鸿甩出银针,直取他的手腕。针还没到,水晶棺猛地一震,气浪把她掀到墙上。银针断了。
魏渊的的刀,停在周子陵咽喉前三寸的地方。
“第二祭,真龙返宫。”他低声,“阿鲁巴,你准备好了吗?”
阿鲁巴站在门口,星血还在滴落,顺着指尖往下落。他看着自己发亮的血,又看了棺中的婴儿,忽然说:“我娘……是不是守台的星官?”
“是。”魏渊没有回头,“你出生那夜,她把你塞进了暗道,自己跳了观星台。”
阿鲁巴低着头,血滴在地上,砖缝里的字又浮出来:“星血为钥,命祭为引。”
他抬起起手,血顺着掌心流下来。
凌惊鸿撑着墙站了起来,袖里的另一根银针滑到了指间。她没冲,反而盯着那滴血——落地没散,聚成一点,像在等什么。
她忽然明白了。
不是血引星图。
是星图在吸血。
她猛地扑向铜管残骸,把最后一点龙涎香粉倒了进去,再次划破掌心,血混合着香粉,灌进了管口。
铜管“嗡”地一震。
红光骤然一下灭了。
水晶棺“咔”地一声合上了,婴儿闭了眼。但在合拢的一瞬间,凌惊鸿看见——两具尸体的嘴角,同时往上扯了半寸。
像是在笑。
魏渊冷笑一声:“晚了。祭已开启了,血已经应验了。你们逃不掉的。”
他的刀尖再一次压向周子陵,周子陵喉间渗出了血线。
凌惊鸿盯着他的背后,那滴悬在砖缝上的血,正缓缓的在升起,像被什么吸了上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银针轻轻地抵在铜管的出口,她在等着。
等着那一滴血,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