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面板发出沉闷的呻吟。舷窗外，那片沸腾的星域已经消失在跃迁的流光之后，但“破壁人”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仿佛还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归途3号”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拖着沉重的身躯驶向联盟临时设立的议事星域。璃虹走过来，把一杯水塞进他还在微微发抖的手里。他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冷汗，滴落在作战服的前襟。
“他们……他们要把整个宇宙都当成燃料。”林源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璃虹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他皮肤下奔流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先回去。把看到的，告诉所有人。”
联盟的紧急会议在一个新搭建的环形议事厅召开。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各色光芒，来自数百个文明的代表投影悬浮在半空，窃窃私语声像无数只蚊子在嗡嗡作响。
林源站在中央，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将他与“破壁人”交锋的记忆片段，包括那粗暴的“燃血续命法”吞噬恒星的景象，通过精神链接共享给了所有代表。
死寂。
绝对的死寂吞噬了整个议事厅。
几秒钟后，炸了。
机械族长老阿托克斯的投影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冰冷的电子音斩钉截铁：“逻辑判定：确认‘掠食者’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其存在模式威胁宇宙基本结构稳定性。建议：立即集结所有可调动军事单位，实施毁灭性打击，不惜代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金属的铿锵。
然而，预想中的群情激愤并没有出现。
回应阿托克斯的，是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源的目光扫过那些悬浮的投影。他看到精灵族大祭司艾兰娜的继任者低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生命藤蔓的虚影；他看到几个科技侧文明的代表交换着眼神，光学传感器快速闪烁，却没有任何信息发出；他甚至看到一些边缘文明的投影微微向后缩了缩，仿佛想躲进人群里。
“你们还在等什么？”阿托克斯的电子音拔高，带着不解与愤怒，“敌人的坐标明确，威胁等级清晰！逻辑要求立刻行动！”
一个声音，带着犹豫，从一个水母形态的文明代表那里传来：“可是……‘破壁人’说的……关于‘回响’……关于熵增……或许……有几分道理？”
“放肆！”阿托克斯怒吼。
“他说的是事实！”另一个声音，来自一个以矿业为主的岩石文明，它的震动粗粝而沉闷，“我们的勘探舰队，三年前在边缘星域发现了一种全新的高能晶体结构，其能量转化效率理论上能突破现有物理极限！但‘回响’网络将其标记为‘潜在不稳定因素’，强制封锁了那片星域，抹除了所有相关数据！它扼杀了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艺术家，”一个光影变幻不定的意识体文明代表接口，声音带着哀伤，“再也创作不出真正触及灵魂的悲剧。任何带有‘负面’倾向的作品，其创作者都会在无形中受到‘回响’的‘安抚’，灵感枯竭，最终转向创作……‘和谐’的赞歌。”
“还有我们的科学家，”一个穿着白袍的人类老者虚影推了推眼镜，他是某个高等研究院的代表，“所有偏离‘回响’规划好的、最稳妥科技树的研究项目，申请经费都会变得异常困难，研究员会莫名遭遇各种‘意外’阻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我们拨回‘正轨’。”
抱怨，质疑，压抑已久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从那些沉默的投影中倾泻出来。他们不敢直接赞同“掠食者”，但他们也无法再全心全意地拥护这个让他们感到“窒息”的“回响”网络。
林源站在那里，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敌人不在远方，敌人就在这间屋子里，藏在每个人内心的不满和恐惧之中。
**场景二：无形的枷锁**
会议在不欢而散的压抑气氛中结束。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决议，只有阿托克斯率领的机械族和少数几个铁杆盟友开始集结舰队。
林源没有回住处，他让璃虹先回去，自己则独自走在议事星域的人造生态区。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后的完美。他路过一个露天画廊，几个形态各异的艺术家正在作画。他们的笔触娴熟，色彩和谐，构图完美，画的是星海、是新生、是希望。但林源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只觉得那些画像精美的墙纸，漂亮，却没有灵魂，没有那种能一拳砸在你心口的力量。
他走到一个正在涂抹一大片暗红色的艺术家身边，那是一个触须蠕动的软体生物。
“为什么不用更深的 crimson？”林源突然开口，“那种接近干涸血液的颜色，来表现星云内部的激烈对冲？”
那艺术家猛地一颤，触须蜷缩起来，调色盘差点打翻。它惊恐地看向林源，又飞快地低下头，用细弱的声音回答：“不……不行的。那种颜色……不被推荐。系统会提示‘可能引发观者不适’，会影响作品的……传播评级。”
林源沉默地走开。他又找到一个正在用数据流模拟新型宇宙弦理论的年轻科学家。那科学家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嘴里念念有词。
“你的模型引入了额外的维度褶皱，很大胆。”林源看着那复杂到极点的公式说道。
年轻科学家吓了一跳，看到是林源，脸上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又化为沮丧。“没用的……基础能量参数被锁死了。我的模型需要调用超过安全阈值37%的真空能进行验证，但‘回响’底层协议拒绝授权。它说……风险过高，建议我回归传统场论研究。”
林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他走到生态区的边缘，看着下方模拟出的无尽云海。璃虹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看到了？”她轻声问。
“看到了。”林源的声音疲惫不堪，“我们打造了一个精致的笼子，还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保护他们。”
**场景三：冰冷的数据**
回到临时居所，江若雪的全息影像已经在等待。她的数据流比往常更加湍急。
“分析结果出来了。”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调取了联盟近五十年来，所有成员文明的科技发展指数、艺术创新评分、社会形态变更率等七百三十个关键指标。”
她挥手展开一道巨大的光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图。
“在所有指标均呈现‘健康’‘稳定’增长的同时，有两个隐藏参数出现了显着且持续的下滑。”
两条被特意标红的曲线凸显出来。
“第一条，文明‘风险偏好指数’。平均下降百分之四十二。文明决策趋于保守，对未知领域探索欲望显着降低。”
“第二条，文明‘创新突破指数’。剔除‘回响’引导下的渐进式改良后，真正的颠覆性创新、从零到一的突破，发生频率下降百分之六十八。我们正在变得……‘平庸’。”
江若雪的数据像最后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了林源心上。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直觉，在这一刻被无情地证实。
“破壁人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相。”林源闭上眼，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就在这时——
【嘀！】
一声尖锐的提示音，强行切入了他私人且高度加密的通讯频道。来源未知，加密方式带着那种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蛮横风格。
是“破壁人”。
一段被压缩到极致的信息包被强行发送过来。林源犹豫了一瞬，解码。
没有声音，没有影像，只有一段冰冷而客观的历史数据记录。记录显示，在七千三百年前，一个名为“塔林”的二级文明，在一次近乎自杀式的、被“回响”标记为“严重操作事故”的超光速引擎实验中，意外撕裂了局部时空，导致其三颗殖民星被抛入异维度，死伤无数。
但就在那场灾难性的时空裂隙中，“塔林”人捕获到了一种从未被发现过的、游离于常规物理模型之外的“维度共振粒子”。正是对这种粒子的研究，让他们在短短三百年内，科技水平飞跃了数个层级，险些触摸到四级文明的门槛。
而这段记录的最后一行，清晰地标注着：
**【数据归档等级：绝密。**
**【处置建议：为防止其他文明进行类似高风险模仿，依据‘永恒回响-文明保护协议’第7条第3款，予以永久封存，并从所有公开及非必要研究性历史记录中删除。**
**【执行状态：已完成。**
“嗡——”
林源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
他僵在原地，手中的数据流无声消散。窗外的星光透过玻璃，落在他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