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成了撕裂死亡寂静的第一把尖刀。
当日军第一波试探性渡江部队,以为借助延伸炮击的余威和未散的硝烟晨雾,可以悄无声息地靠近南岸时,等待他们的,是从那片看似死寂的“墩堡”和残破战壕中,骤然喷射出的、炽热而精准的死亡之网。
“哒哒哒哒——!”
“砰砰砰!”
“轰!轰!”
重机枪沉闷的嘶吼,步枪清脆的爆鸣,以及迫击炮弹在江面或北岸浅滩炸开的低沉水响与土浪,瞬间交织成一片。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洒向宽阔的江面,打在橡皮艇的橡胶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打在江水中激起连绵不断的水线,更打在血肉之躯上,爆开一蓬蓬刺目的血雾。
“钉子”高地前沿,老疤死死盯着瞄准镜里一个正在奋力划动橡皮艇的日军士兵,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砰!”枪身微微一震,镜子里那土黄色的身影猛地向后一仰,栽入浑浊的江水中,橡皮艇顿时失去控制,在原地打转。
“打得好!”旁边一个老兵吼道。
“别废话!下一个!”老疤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跳出,他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江面上,日军的橡皮艇和正在架设的浮桥部件,成了最好的靶子。虽然烟雾和水汽影响了视线,但大致轮廓和移动轨迹依然可辨。
李二娃也开了枪。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第一次对着活人扣下扳机的冲击,让他胃部一阵翻搅。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打没打中,只回忆着训练时的要点:三点一线,屏息,轻扣。第二枪,他似乎看到一条橡皮艇旁溅起了一簇水花,靠近了那个弯腰操作的工兵。“靠近了!再稳一点!”他心中默念,压下那份恶心与恐惧,再次瞄准。
日军的反应也极快。南岸的火力一暴露,北岸原本用于压制炮击的轻重机枪和掷弹筒,立刻调整射向,暴雨般的子弹和榴弹向着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覆盖过来。子弹打在加固的胸墙和混凝土工事上,溅起连串的火星和碎屑,发出令人牙酸的“啾啾”声和“砰砰”声。掷弹筒的榴弹则在空中划出短促的弧线,落在战壕前后,炸起团团泥浪。
“低头!”老疤一把将李二娃的脑袋按下去,一发机枪子弹堪堪擦着他们头顶的胸墙边缘飞过,打下一块水泥。
“妈的,鬼子火力真猛!”李二娃心有余悸。
“怕个鸟!咱们工事硬!”老疤啐了一口,趁着日军火力稍歇的间隙,再次抬头射击。“二娃子,别光打江上的!看北岸,那些指手画脚的,还有机枪位置,给老子敲掉他们的眼睛和爪子!”
对岸,日军渡江受挫,但并未停止。更多的橡皮艇被推下水,工兵冒着枪林弹雨,拼命加固和延伸浮桥。日军的步兵炮和迫击炮也加入了对南岸火力点的精确打击。炮弹开始更有目的地落在那些喷射火舌的机枪堡和战壕段附近。
一处暴露稍多的土木机枪堡被日军步兵炮直接命中,轰然坍塌,里面的士兵生死不明。另一段战壕被掷弹筒覆盖,数名士兵倒在血泊中。
“医护兵!这边!”
“三班机枪哑火了!副射手顶上!”
嘈杂的呼喊、命令、惨叫在枪炮声中此起彼伏。
雷彪在指挥所里,通过电话和望远镜(冒着风险短暂观察)掌握着全局。日军的第一波试探性进攻被成功遏制,江面上漂浮着不少橡皮艇的残骸和尸体。但日军的炮火压制和后续增援也很迅速,压力越来越大。
“营座!二连报告,左侧发现鬼子小股步兵,可能利用烟雾从下游浅滩泅渡过来了!”
“告诉二连长,把他预备的那个排顶上去!用手榴弹和刺刀,把狗日的赶下江!”
“迫击炮弹药消耗很快!”
“省着点用!瞄准了再打!重点是打乱他们的架桥和后续梯队集结!”
战斗陷入残酷的拉锯。日军凭借火力优势,不断试图在南岸撕开口子。中国军队则依靠坚固工事和顽强斗志,寸土必争。江面成了死亡的禁区,北岸浅滩则成了双方火力反复犁扫的地狱。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在消逝。
长沙,指挥所。
朱赤面前的【“洞察”系统】画面依旧不清晰,但结合各处断断续续的报告,足以让他勾勒出前沿的大致态势。日军正在多点施压,试图寻找防线的薄弱环节。汨罗江防线的韧性正在经受严峻考验。
【系统提示:侦测到日军主要渡河点集中A-7(“钉子”高地正面)、b-3、c-5区域。其炮兵压制火力集中于该三区域。】
【“炮神”模块建议:启动预案A-9、b-2、c-4,对上述区域日军渡河点后方200-500米疑似集结区域及炮兵观测位,进行一轮急促反制射击。】
时机稍纵即逝。朱赤不再犹豫:“命令汨罗江正面炮群,按‘炮神’A-9、b-2、c-4预案,立即开火!急促射,打光预设基数!”
命令通过尚且完好的无线电频道,传达到隐蔽在纵深、早已枕戈待旦的炮兵阵地。
片刻的寂静后——
“轰隆隆隆!!!”
来自中国军队的炮弹,带着复仇的怒吼,撕裂长空,越过正在浴血奋战的前沿将士头顶,狠狠砸向汨罗江北岸日军拥挤的渡场、正在展开的部队、以及那些嚣张喷射着火舌的炮兵阵地附近!
爆炸的火光在北岸次第绽开,虽然威力无法与日军先前的炮火覆盖相比,但其突然性和准确性,却让正在组织进攻的日军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几处浮桥作业被迫中断,集结的部队慌忙散开寻找掩体,部分日军支援火力也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这宝贵的火力支援,如同给苦苦支撑的前沿守军打了一剂强心针。
“打得好!咱们的炮!”
“弟兄们!咱们的炮弹也长眼睛!跟狗日的拼了!”
前沿士气为之一振。抓住日军被暂时压制的空隙,各阵地加强了火力输出,给正在渡江和准备渡江的日军造成了更大杀伤。
然而,冈村宁次不会允许攻势受挫。他迅速调整部署,命令预备炮兵对中国军队的炮兵阵地进行反制,同时加强航空兵出动。
不久之后,日军的轰炸机群出现在战场上空,开始对南岸防线纵深和疑似炮兵阵地进行轰炸扫射。中国军队的防空火力(高射机枪和少数高射炮)拼命开火,在空中织出稀疏的火网,迫使日机不敢过分降低高度,但轰炸仍给后方造成了一定压力和损失。
江面上的战斗,因为双方炮兵的隔空对射和空袭的加入,变得更加复杂和惨烈。烟雾、水汽、硝烟混杂,能见度时好时坏。日军的渡江企图被严重迟滞,但中国军队的伤亡也在持续增加,部分前沿阵地因为工事损毁和人员损失,开始出现松动。
雷彪已经将营预备队最后一个排填进了一处岌岌可危的阵地。他自己也提着一支冲锋枪,带着警卫班,在交通壕里来回巡视,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手臂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简单包扎后,鲜血依然渗出,染红了袖管。
“营座!师部电话!”通讯员满脸烟尘,抱着电话机跑来。
雷彪接过话筒,里面传来师长嘶哑但坚定的声音:“雷彪!你们打得很好!拖住了鬼子主力!但现在压力太大,师部命令,你们营可以按照预定计划,逐步放弃前沿部分阵地,向核心工事群收缩!记住,是逐步!交替掩护!不许溃退!把鬼子放进来,在咱们预设的‘迷宫’里慢慢磨死他们!明白吗?”
“明白!师座!”雷彪大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放弃前沿,意味着更多的牺牲和更残酷的近战,但这也是“弹性防御”的一部分。把鬼子引入更复杂、更利于己方发挥的预设阵地,进行巷战、坑道战、近战,才能最大程度地消耗他们。
他放下电话,对着身边的号兵吼道:“吹号!一连、二连,按第一套撤退预案,向主阵地收缩!三连,火力掩护!”
凄厉而独特的号音,穿透枪炮声,在“钉子”高地上空响起。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接到信号的连排,开始有组织地、一边抵抗一边沿着交通壕向后撤退,并在关键路口布设诡雷,用机枪封锁通道。
日军很快发现了中国军队的动向,攻势更猛,试图咬住后撤的部队。战斗从江岸阵地,逐渐向“钉子”高地内部那些星罗棋布的工事群蔓延。更加残酷、更加贴近的厮杀,即将在迷宫般的壕沟、暗堡和废墟间展开。
汨罗江的江水,已经被鲜血染红。而南岸的土地,正在被双方士兵的尸骸和意志,一寸一寸地反复争夺、浸透。半渡而击的血色帷幕已然落下,接踵而至的,是更为血腥的、立足点的生死绞杀。炼狱的火焰,正从江边,向着内陆,一步步灼烧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