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本部医院,最高规格的单人病房内。
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不了淡淡的血腥与药膏的苦涩。泽法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裸露的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绷带,他脸色苍白,往日如同雄狮般的气势被深深的疲惫与虚弱取代,但那双眼眸,在看向走进来的身影时,依旧锐利,只是其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化开。
汐彦静静地走到床边,将一篮新鲜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他没有穿总督制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气息内敛,与数日前在废墟血海中那个杀伐决断的空间主宰判若两人。
病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海军操练声,以及泽法略显沉重缓慢的呼吸声。
终于,泽法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谢谢你,罗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些获救学生年轻的脸庞,“救了我和……那些孩子的命。”
这句感谢,发自肺腑,毋庸置疑。没有汐彦,他和整船的海军未来,此刻都已葬身大海。
汐彦微微颔首,坦然接受:“您是我的老师,他们是我的同僚,这是我应该做的。”
泽法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汐彦脸上,那锐利的审视中,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与担忧。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还是选择了更直接的表述,声音低沉了下去:
“但是……你那力量……”他抬起仅存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描绘什么,却又无力地放下,“那种跨越空间的方式,还有……终结对手的手段……我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
他一生征战,见识过无数强大的恶魔果实能力者,包括后来被称为“怪物”的三大将。但汐彦展现出的,是对空间规则本身的驾驭,是那种仿佛凌驾于常理之上的冷漠与决绝。这超出了他对“强大”的认知范畴,带来了一种源自未知的不安。
汐彦迎上泽法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问题。他没有回避,也没有激动,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冷冽的平静语调回应:
“老师,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他的话语清晰而坚定,“对于某些存在,对于某些根植于骨髓的罪恶,谈判、感化、甚至是囚禁,都只是徒劳,是留给未来更大灾难的火种。唯有彻底的毁灭,从根源上抹除,才是对无辜生者、对这片渴望安宁的大海,最大的正义。”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话语中的决绝,如同出鞘的【凌霄】,寒光四射,不容置疑。这与他救援时的高效与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统一于他一人之身——对战友与平民,他是最坚固的盾;对认定的敌人,他是最锋锐、最无情的剑。
泽法看着弟子那双年轻却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听着那与他毕生信奉的“不杀”理念背道而驰的宣言,胸口一阵闷痛,引动了伤势,让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用自己多年的阅历和信念去说服这个走上了不同道路的、他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想说,正义不该如此冰冷,生命不该如此轻易地被裁决,海军的意义在于守护而非纯粹的毁灭……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甲板上那地狱般的景象:威布尔那无可阻挡的狂暴,学生们如同稻草般被砍倒的身影,自己无力倒下的瞬间……以及,汐彦那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般降临的身影。
是汐彦那“冰冷”的正义,在那绝望的时刻,带来了生机。
一直以来的信念,与血淋淋的现实,在他的内心激烈地碰撞、撕扯。他一生秉持的“不杀”原则,在绝对邪恶的力量面前,是否真的如此坚不可摧?如果当时汐彦稍有犹豫,结局又会如何?
巨大的冲击与矛盾,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迷茫。
最终,所有的争论、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困惑,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泽法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纷乱情绪都隔绝在外,又像是无力再去思考这没有答案的命题。
他没有再争论。
病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如同泽法此刻割裂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