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小牛村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浸在一片安宁的静谧之中。
天上的星辰格外的闪亮,仿佛伸手便能摘下几颗。院子里,虫鸣声此起彼伏,与屋内温暖的灯火,交织成一曲最朴素、也最动人的催眠曲。
弟弟和妹妹,在得到了一大堆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具后,兴奋地玩闹了小半个晚上,终于在母亲李芸锦的催促下,抱着各自心爱的礼物,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周云、周扬、李芸锦,一家三口,围坐灯下。
堂屋里,那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是一壶冒着热气的粗茶,和一盘香气四溢的瓜子。
周扬和李芸锦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儿子。
面容轮廓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但那身形挺拔如松,气质沉稳如山,尤其是那双深邃得如同星空的眼眸,都让他们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云儿……”最终,还是作为母亲的李芸锦,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她看着周云,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与心疼,“在宗门里……过得好吗?苦不苦?”
她不在乎她的孩子修为高不高,飞得远不远。
周云的心,被这句最朴实的话,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娘,不苦。师尊待我很好,宗门里的师兄们,也很照顾我。”
“真的吗?”李芸锦的眼圈又有些红了,“你一走就是十多年,除了最开始那几年,有宗门的信使送来书信,后面这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跟你爹,天天都挂念着,夜里都睡不安稳。就怕你……怕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遭了什么罪。”
周扬在一旁,沉默地抽着那杆周云买回来的新烟斗。那“火云丝”的烟气醇厚,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劲有点大。
他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似乎在怪她又提这些伤心事,但自己眼中的那抹担忧,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是孩儿不孝。”周云心中涌起一股愧疚。
他知道,荒域这两年,自己与世隔绝,宗门自然也无法再为他传递家书。而这,对远在家中的父母而言,是何等漫长的煎熬。
“后来几年,弟子去了一处遥远的秘境进行试炼,与外界断了联系,这才没能给家里写信。”他只能用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来为自己解释。他不能将荒域的血腥与凶险,告诉父母,让其担忧。
“试炼?”周扬闻言,放下了烟斗,关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试炼?危险吗?”
“不危险。”周云笑了笑,开始为他们描绘一个“美化”了无数倍的修行世界。
“那是一片很奇特的地方,天是七彩的,大地都悬浮在空中。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植物,还有一些长相奇特的异兽。”他将碎星古界的荒凉与死寂,说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奇景。
“师尊和长老们都说,我的修行,不能只靠苦修,更要去见识天地的广阔。所以便派我去那里,一边游历,一边收集一些特殊的‘石头’,作为功课。”他将猎杀异兽,夺取星核的生死搏杀,轻描淡写地,说成了一场“捡石头”的功课。
他讲他在宗门,住在一座能看到整片星空的山峰上,师尊是一位待他如子的、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他讲他在宗门的藏书阁,看到了数不清的奇闻异事,了解了山外的广阔世界;他讲他在试炼中,遇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大家相互扶持,一同冒险……
他讲得绘声绘色,将所有残酷的、血腥的、孤独的细节,都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只将那些最光鲜、最美好、最安全的一面,展现在父母面前。
周扬和李芸锦听得入了神。他们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儿子口中的“秘境”、“异兽”,但他们能听出,儿子的生活,充满了他们无法想象的精彩。那份担忧,也渐渐被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所取代。
“好,好啊。”周扬用力地点着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我周扬的儿子,就是有出息!能在仙家宗门里,过得这么好,我跟你娘,就放心了。”
“对了,云儿,”李芸锦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你离家这些年,家里……家里也变了好多。”
她指了指这间宽敞明亮的堂屋,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你刚走那年,宗门就派人送来了一大笔安家费,说是……说是你入门的奖赏。我跟你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我们就用那笔钱,盖了这座新房子。”
“后来,每年宗门都会托人送来一些银钱和丹药。说是你的月俸。那些丹药,我跟你爹吃了之后,身子骨都硬朗了不少。我和你爹现在都练气了,你爹一个人一天就能耕完十亩地,都不带喘的!”
周云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温暖。
他知道,这都是宗门的安排。他让自己去修行,却在背后,为他解决了所有世俗的牵挂。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还有……”李芸锦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温柔的、属于母亲的光辉,“前些年,我……我又给你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是龙凤胎。按平儿和灵儿的年龄来算,明年也要参加启灵仪式了。”周扬在一旁,得意地补充了一句,仿佛这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成就。
“弟弟叫周平,妹妹叫周灵儿。”李芸锦的语气中,充满了为人母的幸福,“平儿那孩子,皮得很,从小就调皮捣蛋,跟个混世魔王一样。整天就知道带着村里的半大孩子,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没一天让我省心的。不过,他倒是很崇拜你这个没见过面的大哥。”
“每次宗门来人送信,他都第一个冲上去,抢着要看。还总跟村里的孩子吹牛,说他大哥是天上的神仙,会飞天遁地。”
“灵儿呢,就跟她哥哥完全相反。那孩子,从小就文静,不爱说话,就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她心思细得很,我跟你爹有什么烦心事,她总能第一个看出来,过来给我们捶捶背,揉揉肩。”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讲述着那对素未谋面的弟弟妹妹的趣事,周云的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
他的脑海中,仿佛也勾勒出了那样的画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挥舞着木剑,神气活现地宣称自己的大哥是神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安安静静地蹲在墙角,用稚嫩的小手,为一朵快要枯萎的小花,浇上一捧清水。
这十多年,他错过了太多。
他错过了新房的落成,错过了弟弟妹妹的诞生,错过了他们咿呀学语,错过了他们蹒跚学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