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八年仲夏,汴河沿岸的漕运码头一片忙碌。满载着江南粮食、丝绸的漕船接连靠岸,船夫们挥汗如雨地卸载货物,码头上的管事拿着账本核对数量,却频频皱眉——一艘标注运粮千石的漕船,实际入库仅九百三十石,短短一段水路,损耗竟达七石之多。
这样的损耗,在汴河漕运中早已是常态。自汴河航运升级后,南北物资流通愈发频繁,但漕运管理却始终滞后。船夫私吞粮食、管事虚报损耗、中途遇劫或霉变,种种问题导致漕粮损耗常年维持在一成左右,一年下来,仅损耗的粮食就足够数万百姓食用。此前常平仓新政虽缓解了灾年粮荒,但漕运损耗造成的浪费,始终让柴荣耿耿于怀。
这日早朝,漕运使递上的奏报再次提及损耗问题,称上月江南漕粮损耗共计三千余石,部分河段因暴雨冲毁码头,损耗更是翻倍。柴荣看完奏报,拍案而起:“漕运是国之命脉,一成损耗看似不多,日积月累便是天文数字!朕要推行‘台账制度’,把漕运的每一笔账都算清楚,损耗多少、责任在谁,必须一目了然!”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老臣范质出列道:“陛下,漕运涉及船夫、管事、码头官等诸多环节,路途遥远且变数颇多,要做到事事记账,恐难推行啊。”
“难推行,也要推!”柴荣语气坚定,“朕已命人拟定《漕运台账章程》,即日起,漕粮起运前,需由起运地官员、船夫、商户三方共同清点,登记粮食数量、成色、船只编号,签字画押后存档;运输途中,每日记录行程、损耗情况,若遇暴雨、搁浅等意外,需及时上报并由当地官员核实;抵达目的地后,入库数量需与台账核对,损耗低于三成者有奖,超额损耗者按比例追责!”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设立漕运督查司,由御史台直接管辖,专门核查台账真实性,严禁篡改账目、虚报损耗。凡查实弄虚作假者,无论是官员还是船夫,一律严惩不贷!”
圣旨一下,汴河沿岸的漕运系统立刻动了起来。漕运使带着官差,将统一印制的台账簿发放到各码头,组织船夫、管事学习登记方法。起初,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船夫们觉得记账麻烦,管事们则担心无法再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私下里抱怨“天子管得也太细了”。
汴河老船夫张老五,跑漕运已有三十年,以往每次运粮,都会私下截留几斗粮食补贴家用,损耗账目全凭嘴说。如今要每日记账,他心里老大不乐意,登记时故意敷衍,把“损耗五斗”写成“损耗五石”,想蒙混过关。
可他没想到,漕运督查司的官员来得如此之快。船只刚到中途码头,督查官就登船核查,拿着台账与船上剩余粮食比对,当场戳穿了他的谎言。“张老五,你这账记得前言不搭后语,剩余粮食明明只少了五斗,为何写五石?”督查官脸色一沉,“按章程,虚报损耗者,扣除当月工钱,还要罚修码头三日!”
张老五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求饶。可督查官执法如山,当即让人记下他的过错,押往码头服劳役。此事传开后,所有船夫、管事都不敢再敷衍,登记台账时个个小心翼翼,生怕出错被追责。
柴荣深知,光有惩罚不够,还要有奖励。他特意规定,若漕船损耗低于标准,节省的粮食按三成奖励给船夫和管事。这一政策瞬间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张老五服完劳役后,回来跑漕运时格外用心,不仅仔细看管粮食,还琢磨出了“分层装粮”的办法,减少运输途中的颠簸损耗。月底核算时,他的漕船损耗仅一成五,拿到了不少奖励,笑得合不拢嘴:“以前损耗多少全凭嘴说,现在一笔一笔记清,想偷懒都难,不过这奖励是真划算!”
台账制度推行三个月后,成效显着。漕粮损耗从原来的一成降至三成,仅汴河一线,一年就能节省粮食十万石。更重要的是,账目清晰后,官员克扣、船夫私吞的现象大幅减少,漕运效率也提高了不少——以往漕船抵达目的地后,核对账目就要花费数日,如今台账一目了然,半天就能完成入库手续。
漕运使将成效奏报给柴荣,柴荣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将台账制度推广到全国所有漕运河道,并赏赐漕运督查司和表现优异的船夫、管事。汴梁的商户们更是拍手称快,大粮商张大户说:“以前运粮怕损耗,总要多备三成粮食,现在有了台账,损耗可控,成本都降了不少!”
可就在一切步入正轨之时,漕运督查司突然上报了一桩怪事——有三艘从金陵出发的漕船,台账上登记的损耗全是零,且三艘船的行程、货物清单完全一致,像是照着同一个模板抄写的。
“损耗为零?”柴荣看着奏报,眉头紧锁。漕运途中,粮食难免会有少量霉变或撒落,损耗为零本就不合常理,三艘船一模一样的台账,更是疑点重重。他立刻下令,命漕运督查司彻查此事,务必查明这三艘漕船的真实情况。
督查官顺着台账上的线索追查,发现这三艘船都隶属于金陵漕运分局,管事是同一个人——李三。可当督查官前往金陵传召李三时,却发现他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宅院。更让人奇怪的是,金陵漕运分局的官员对此事讳莫如深,一问三不知。
线索似乎在此中断,但督查官并未放弃。他们仔细核查了三艘船的起运记录,发现船上除了粮食,还偷偷装载了一批标注“瓷器”的货物,可入库时却没有这些瓷器的踪影。
“这些瓷器究竟是什么?李三为何要潜逃?”柴荣看着督查司传回的密报,心中充满了疑惑。他隐隐觉得,这背后恐怕不只是简单的虚报台账,或许还牵扯到更复杂的利益纠葛。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柴荣拿起那份疑点重重的台账,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注意到台账末尾的签字,并非李三的亲笔,而是模仿的笔迹。
“看来,这金陵漕运分局,藏着不少猫腻。”柴荣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当即决定,再次亲赴金陵,一探究竟。可他不知道,这一去,等待他的不仅是漕运背后的阴谋,还有一场早已布好的陷阱。那批失踪的“瓷器”,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李三的潜逃,又是否与之前金陵官员勾结商户的传闻有关?一场围绕漕运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