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素笺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奇异的静谧惊醒。推开窗,漫天飞雪正无声飘落,路灯在雪幕中晕开朦胧的光圈,楼下的冬青树已覆上一层白纱。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作冰凉的水痕,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我想起祖母的棉纺车——冬雪是大地最温柔的絮语,用素白的信笺,书写着岁月的清寂与丰盈。
儿时对冬雪的记忆,浸泡在灶膛的暖意里。老家的土坯房外,雪花扑簌簌地敲打着窗棂,祖母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铁锅炖着的白菜豆腐咕嘟作响。我趴在窗台上,看父亲用竹扫帚在院子里扫出一条小径,积雪在他身后堆成矮矮的雪墙。最快乐的是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胡萝卜当鼻子,母亲的红围巾一系,雪人便有了生气。夜里睡觉时,听见雪花落在瓦当上的沙沙声,像谁在悄悄翻动书页。
校园里的冬雪总带着书卷气。早读课上,玻璃窗结着冰花,阳光透过冰纹照在语文课本上,《湖心亭看雪》的字句仿佛也落满了雪。课间操时,值日生扫出的雪堆成小山,男生们偷偷打雪仗,雪球砸在羽绒服上炸开白花,惊得麻雀从光秃秃的树枝上扑棱棱飞起。记得高三那年的雪夜,晚自习后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积雪照得发亮,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同行的女生轻轻哼起《大约在冬季》,雪花落在她的发梢,成了最温柔的装饰。
职场后的冬雪,见证着奔波与坚守。某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我裹紧大衣挤上地铁,看见保洁阿姨跪在地上擦拭积雪,蓝色的工服上落满雪花。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开得很足,但透过落地窗,仍能看见外卖骑手在雪地里艰难前行,头盔上的积雪已结成冰。午休时和同事在楼下堆了个微型雪人,用黑巧克力豆做眼睛,引来不少人拍照,这短暂的童趣,驱散了冬日的疲惫。
生活中的冬雪,藏在市井巷陌的烟火里。菜市场的早市上,卖豆腐的大爷推着木车,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辙;胡同里的大妈们聚在墙根下晒太阳,手里纳着鞋底,谈论着瑞雪兆丰年;深夜的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映着玻璃上的冰花,晚归的行人买杯热饮,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这些平凡的场景,让冰冷的雪花有了人间的温度。
冬雪的美,在大自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去年冬至,我在长白山脚下的魔界景区,看见雾凇挂满枝头,晶莹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瀑布凝结成冰柱,流水的动态被瞬间定格,这种极致的静美,让人屏住呼吸。而在江南的雪夜,推开木窗,青石板路被雪覆盖,粉墙黛瓦在雪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难怪古人说江南雪,轻素剪云端。
但冬雪的诗意里,也夹杂着生活的况味。暴风雪封路时,滞留的旅人在车站焦急等待;环卫工人凌晨三点就开始铲雪,冻红的手握着铁锹,在路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流浪动物在雪地里寻找食物,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这些景象提醒我们:雪落无声的浪漫背后,是无数人在为岁月静好负重前行。
在冬雪的覆盖下,我读懂了生命的另一种坚韧。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中,有幅《雪山大士》图,描绘佛陀在雪山苦修的场景,皑皑白雪中,唯有信仰的火焰不熄。去年冬天,我在西藏纳木错,看见牦牛在雪地里刨开厚厚的积雪,寻找底下的牧草,它们呼出的白气与风雪交融,构成了高原上最动人的风景。这些生命的坚守,让严寒的冬日有了不屈的力量。
暮色降临时,我漫步在雪后的公园。积雪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湖面结了薄冰,倒映着岸边的灯笼。有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放风筝,红色的风筝在雪天上格外醒目,笑声穿透寒冽的空气,惊起了枝桠间的落雪。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缓缓走过,竹签上的红果裹着糖霜,在雪光中晶莹剔透。
站在岁月的河岸回望,那些与冬雪有关的记忆,像一帧帧黑白的老照片。它们或是童年时的灶膛暖意,或是校园里的冰花窗景,或是都市街头的风雪归途。冬雪教会我们:寒冷中孕育着希望,清寂里藏着丰盈;看似单调的素白,实则包容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愿我们都能如冬雪般,在飘落时保持优雅,在覆盖时懂得温柔,在消融时孕育新生,于素白的天地间,书写属于自己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