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约吉希斯,或者说“扬·梯什卡”,站在一间废弃印刷厂二楼的窗户后面,指尖的香烟即将燃尽。
窗外是柏林工人区一片杂乱无章的屋顶和烟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毫无生气。
这里是他的一个临时联络点,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油墨和金属锈蚀的气味。
一份粗糙的传单平摊在他身旁一张落满灰尘的桌子上——《退伍军人讨论会:在暴力与麻木之外》。
传单上的文字他已经反复看过几遍,措辞谨慎,却直指核心。
不是那种常见的、充满火药味的鼓动,而是一种冷静的、试图将愤怒引向组织的号召。
这让他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警惕。
“消息确认了吗?”
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是长期在压力和烟雾中浸泡的结果。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结实、穿着工装的男人,名叫弗兰茨,是他最信任的联络员之一。
“确认了,扬。”
“下周四晚上,‘知识咖啡馆’地下室。”
“组织者叫林·冯·俾斯麦。”
弗兰茨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人试着在大学里打听过,背景很模糊。”
“有人说他是个从东方来的学者,也有人说他和容克家族有些远亲关系,但都被他自己否认了。”
“他身边有几个学生,还有金属厂那个叫奥托·舒尔茨的,人很可靠,不是冒失鬼。”
“俾斯麦……”
约吉希斯轻轻吐出这个姓氏,像品尝一颗味道不明的果实。
他捻灭了烟头,转过身,深邃的眼窝里目光锐利如鹰。
“一个顶着‘铁血宰相’姓氏的人,在工人区和大学里组织退伍军人?这太不合逻辑了。”
他走到桌边,手指点在那份传单上,“要么他是个天真得可笑的理想主义者,很快就会撞得头破血流;”
“要么……他就是带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使命来的。”
自由军团正在疯狂地招募那些失业、愤怒的前军官和士兵,社会民主党政府则试图用空洞的承诺安抚他们。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独立于所有已知政治力量之外的团体,试图去整合这股危险的力量,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是政府安排的诱饵?
还是某个极右翼团体更狡猾的伪装?
他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
任何不受控制的变量,都可能给本就脆弱的斯巴达克同盟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需要知道他的底细,他的真实目的。”
约吉希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光靠听来的消息不够。”
弗兰茨立刻明白了:“我会安排我们的人混进去,详细记录他的言论,观察他和哪些人接触。”
约吉希斯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他走到房间角落一个破旧的水盆边,用冷水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连日熬夜的疲惫。
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
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形。
“不,”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异常坚定,“这次,我亲自去。”
弗兰茨明显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扬,这太危险了!”
“‘知识咖啡馆’虽然相对安全,但并非绝对。”
“万一有自由军团的眼线,或者这是针对我们的一个圈套……”
“正因为可能是圈套,才需要有人能当场做出判断。”
约吉希斯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分量,“靠第二手的报告,我们无法分辨那些话术背后的真正意图。”
“我需要亲眼看看他的眼睛,亲耳听听他的逻辑,感受一下他身边那些人是真的信服,还是只是被煽动起来的乌合之众。”
他穿上那件毫不起眼的、颜色黯淡的旧外套,戴上帽子,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下。
“而且,如果连一个公开讨论会都不敢去,我们又如何谈论领导革命?”
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瞬间就从一位地下领袖,变成了一个融入柏林街头的、再普通不过的疲惫中年男人。
只有那双在帽檐阴影下依旧锐利的眼睛,透露着与这身装扮不符的警觉。
“安排好外围警戒,”约吉希斯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低声吩咐,每一个字都清晰明确,“不要跟得太近。”
“如果情况不对,按照三号预案撤离,不要管我。”
“你的任务是确保这个联络点的安全,并把我的观察带回去。”
弗兰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一切小心,扬。”
约吉希斯没有回应,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走廊的黑暗中。
脚步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弗兰茨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很快汇入街道上稀疏的人流,消失在拐角。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他知道约吉希斯是对的,面对这样一个未知的、可能带来巨大风险或机遇的变量,必须由最核心、最有经验的人亲自评估。
但那种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却像这柏林冬日的雾气一样,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