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的罗盘在掌心发烫。
他站在青竹湾后山的半山腰,周围弥漫着一层浓浓的晨雾,仿佛是被水浸湿的棉絮一般,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身体。这晨雾不仅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还给他带来了一种潮湿和阴冷的感觉。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麻石古道,只见这条古道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十分破旧,上面布满了青苔。这些青苔使得路面变得异常湿滑,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滑倒。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地将鞋跟抠进石缝里,然后再慢慢挪动脚步。
三天前,镇东头的王阿婆的儿子从深圳回来了。他告诉九皋,自家的老宅后墙出现了一道裂缝,而且每到夜晚,总能听到地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王阿婆的儿子非常担心,于是便请求九皋前去查看一下情况。
九先生,到了。王阿婆的孙子阿福扯了扯他的粗布衫角。
九皋抬头,眼前的老宅门楣上敦睦堂三个鎏金大字已褪成暗黄。门环上的铜绿被他指尖蹭开,一声,院里的野蔷薇扑簌簌落了他肩头。
陈先生里边请。王阿婆佝偻着背迎出来,袖口沾着香灰,昨儿夜里又响,我家那口子说像...像有人在地底下敲碗。
九皋没接话,先绕着宅子转了三圈。青砖墙根的野薄荷蔫头耷脑,正厅的房梁结着蛛网,最让他在意的是院角那口老井——井沿的青石板裂成蛛网状,水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泡沫。
阿婆,这井有多久没用了?
打我嫁过来就有,王阿婆抹了把眼角,不过十年前闹瘟疫,村里统一打了深水井,这口就封了。
九皋蹲下身,指尖蘸了点井水。水凉得刺骨,指腹触到井壁时,忽然传来细微的震动。他心里一沉,摸出寻龙尺插进井边的土里。尺身是桃木削的,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此刻竟自己转了个方向,尺尖直指正厅后的祖坟地。
阿婆,您家祖坟是不是在鹰嘴崖下?
王阿婆点头:太公以上三代都葬在那,前年我男人还去添过土。
九皋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在罗盘上转了三圈,天池的磁针突然倒转。这是反弓煞动了的征兆——鹰嘴崖本是青竹湾的青龙位,若山体有变,凶煞便会顺着龙脉直冲下来。
您最近是不是在祖坟周围动过土?他盯着王阿婆的眼睛。
老人脸色骤白:上个月...上月十五,我家二小子从城里寄回个金蟾摆件,说要摆在祖坟前镇宅。我带着族人去挖地基,结果...结果挖出个黑黢黢的窟窿。
九皋猛地站起来:窟窿什么样?
深得很,王阿婆声音发颤,我往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才听见响。二小子说不吉利,拿水泥封了。
糊涂!九皋抄起罗盘就往外走,快带我去!
封土的地方在祖坟后坡。九皋用洛阳铲打了三尺深,铲头带出的土泛着腥气。他凑近闻了闻,瞳孔骤缩——这是尸腐土,混着朱砂和雄黄的味道。
退后!他喝退围过来的村民,取出桃木剑插在坑边。罗盘的磁针疯狂旋转,最后稳稳指向坑底。九皋咬破指尖,在黄纸上画了道镇尸符,烧成灰撒进去。
轰隆——
地底下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拱土。王阿婆的孙子阿福尖叫一声,指着坑里:爷爷的手!
众人凑近,只见湿润的泥土中,一只青紫的手从裂缝里伸了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碎陶片。
镇派出所的老周赶来时,九皋正蹲在坑边抽烟。
陈先生,这啥情况?老周见过不少邪乎事,此刻也皱起眉头。
九皋弹了弹烟灰:十年前的旧账。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张泛黄的纸人——穿着红旗袍,鬓边别着珠花,正是十年前青竹湾失踪的巧珍模样。
巧珍是王阿婆的远房侄女,那年刚满十六,跟着戏班来唱堂会,回程时在鹰嘴崖坠崖。村里人说她偷了戏班的翡翠镯子,连夜跑了,可王阿婆一直不信。
当年我男人去收尸,只找回半只绣鞋。王阿婆攥着纸人,现在...现在挖出她的手?
九皋没接话,用红绳系住纸人脖子,挂在桃木剑上。纸人突然自己转了个圈,指向鹰嘴崖的方向。
走,上崖。他说。
鹰嘴崖位于青竹湾的深处,宛如一只巨大的鹰嘴突兀地伸向天空,它是这片地区的禁地,很少有人敢涉足其中。
十年前的一场暴雨,如猛兽般席卷而来,无情地冲垮了通往鹰嘴崖的山路。曾经屹立在崖顶的观音庙,也在这场浩劫中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九皋,一个勇敢而好奇的人,决定挑战这个被人们视为禁忌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野藤,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裤脚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露出了里面的肌肤。
然而,九皋并没有被这些困难吓倒,他心中的探索欲望驱使着他继续前进。当他快要到达崖顶时,一股熟悉的腥气突然扑鼻而来。这股味道,竟然和他祖坟坑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废墟里的泥像东倒西歪,供桌上积着半寸厚灰。九皋掀开供桌下的木板,下面是个暗格,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纸人,有男有女,都穿着戏服。
这是...阿福凑过来。
阴戏。九皋的声音发沉,有人用活人炼阴戏,借地脉养尸。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九皋,咱们陈家的寻龙术,最忌碰阴戏。那是勾魂的勾,断脉的刀。
暗格里还有个檀木匣,打开后是本发霉的账册。第一页写着:光绪三十年,收阴戏纸人十二具,换龙脉三分气。落款是个血手印。
九皋的手开始发抖。他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在弥留之际把寻龙帖烧了——原来陈家世代守护的,不仅是青竹湾的风水,更是镇压在这鹰嘴崖下的邪物。
九先生!山脚下传来喊叫声。
是老周,他举着手机的手在抖:镇西头的河浮起好多死鱼,水面漂着纸人!
回到镇公所,老周摊开照片:几十具红衣纸人顺流而下,最前面的那个,赫然是巧珍的模样。
九皋盯着照片里的纸人,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寻龙帖在,邪不压正;寻龙帖失,龙脉倒悬。
寻龙帖是陈家的传家宝,据说是宋代风水大师陈抟老祖所留,上面绘着天下龙脉走向,更藏着镇压阴邪的符咒。爷爷临终前把它锁进樟木箱,钥匙挂在九皋脖子上。
当晚,九皋翻出樟木箱。铜锁已经锈死,他用爷爷留下的刻刀撬开,里面除了寻龙帖,还有封信:
九皋孙儿,若你见到这信,说明阴戏又起了。十年前我封了巧珍的尸身,却没毁掉炼尸人的账册。那人在等,等龙脉气盛时再炼百具阴戏,破青竹湾的风水,取地脉灵髓。寻龙帖能镇阴邪,但需以陈家血脉为引...
信没写完,后面被血浸透了。
九皋的手指抚过寻龙帖上的朱砂符咒,突然明白这些天罗盘发烫的原因——寻龙帖在回应地脉的异常。
陈先生!阿福撞开门,王阿婆不行了!
王阿婆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床头摆着那个檀木匣,匣盖大敞,里面的纸人少了一个。
她...她摸了纸人...阿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皋搭脉,脉象乱得像团麻。他取出寻龙帖,按在王阿婆额头上。纸人接触帖子的瞬间,发出焦糊味,王阿婆的呼吸渐渐平稳。
这是阴戏在吸人魂魄。九皋对阿福说,你奶奶沾了纸人气,得用至阳之物镇着。
窗外传来乌鸦叫。九皋望着鹰嘴崖的方向,那里的雾比往常更浓,像团化不开的黑墨。
线索指向镇东的废弃粮站。
老周查到,十年前巧珍失踪前,曾在粮站附近的戏班唱过戏。粮站早就改成了仓库,但最近总有人说夜里听见丝竹声。
九皋带着阿福摸黑潜入。粮站的窗户都钉着木板,月光从缝隙漏进来,照出满地的灰尘。正厅中央摆着张红漆八仙桌,上面放着喜烛和供品。
冥婚。九皋倒抽冷气。
供桌上的人牌写着周公子巧珍。他掀开人牌下的红布,下面是具保存完好的男尸,穿着长袍马褂,脸上涂着官粉。
这是当年的粮站老板儿子,老周举着手电筒,听说他爱上了唱戏的巧珍,可巧珍早许了人家。后来巧珍坠崖,他就疯了,没多久也死了。
九皋检查男尸,发现他后颈有个针孔:被人下了控尸符。他又看向巧珍的牌位,背面刻着极小的字:阴戏缺一角,需活祭。
突然,丝竹声响起。八仙桌上的喜烛同时熄灭,黑暗中传来女人的笑声。九皋摸出罗盘,磁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粮站后院的枯井。
他们打着火把下到井底。井壁上嵌着个铁笼,里面堆着十几具骸骨,都是戏班的人。最上面的是巧珍,她的脖子上戴着枚翡翠镯子——和王阿婆说的的那只一模一样。
是炼尸人做的。九皋的声音发颤,他们骗巧珍戴上手镯,说能保平安,其实是控尸法器。然后用这些人的魂魄养阴戏,再借青竹湾的龙脉让阴戏成形。
火把的光晃动间,他看见井壁上有行血字:癸卯年秋,阴戏出,破龙脉,取灵髓。
今年正好是癸卯年。
九皋带着寻龙帖和桃木剑上了鹰嘴崖。
山顶的观音庙废墟里,炼尸人正跪在祭台前。他穿着藏青道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账册——正是九皋在暗格里见过的那本。
陈九皋,炼尸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你不该坏我的事。
你是谁?九皋握紧桃木剑。
我是谁不重要,炼尸人摘下面具,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重要的是,十年前你爷爷没杀得了我,今天你也杀不了我。
他挥手,身后的纸人全部立起来,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九皋展开寻龙帖,符咒发出金光,纸人碰到光就冒黑烟。炼尸人冷笑,从怀里掏出个铜铃摇晃,纸人竟不怕金光了。
这是摄魂铃!九皋想起爷爷的话,用死人油泡过,能破符咒。
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在寻龙帖上。帖子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一条金龙,撞向炼尸人。对方踉跄后退,祭台上的账册被风吹开,露出最后一页:
陈家血脉可镇阴戏,然需断龙脉,绝其后。
九皋这才明白,炼尸人不仅要炼阴戏,还要毁了青竹湾的龙脉,让陈家断了传承。
你疯了!他吼道,毁了龙脉,这一方水土都要遭殃!
遭殃又如何?炼尸人举起控尸铃,等我炼够百具阴戏,就能长生!
金龙撞向炼尸人,两人缠斗在一起。九皋的桃木剑刺中对方胸口,却像扎进棉花里。炼尸人狞笑,指甲刺进九皋手臂:陈家的血,味道不错...
九皋咬牙,取出王阿婆还给他的半只绣鞋——那是巧珍的遗物。他把绣鞋按在寻龙帖上,帖子突然发出刺目白光,照出炼尸人背后的弱点:他后颈插着根桃木钉,是当年爷爷留下的。
爷爷!九皋大喊,桃木剑脱手而出,精准刺中桃木钉。
炼尸人惨叫一声,身体开始崩解。纸人全部化为灰烬,阴煞之气消散。九皋瘫坐在地,看着寻龙帖上的金光慢慢淡去。
半年后,青竹湾重建了鹰嘴崖的步道。王阿婆在巧珍的衣冠冢前种了株野蔷薇,说这样她在地下不孤单。
九皋不再替人看风水,只在镇小学教孩子们认罗盘。他说:风水不是算命,是敬天惜地。
某个清晨,他在老宅后园发现株新竹。竹节上刻着极小的字:寻龙帖在,人心在,风水便在。
他笑了,把竹枝插进花盆。风过处,新竹沙沙作响,像在说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