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天空仿佛被灰色的云层所笼罩,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气息,就像是一块被水浸泡过的宣纸,柔软而脆弱。
林深静静地蹲在老房子的阁楼里,这里的空气有些沉闷,带着陈年老木和潮霉混合的气味,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的目光落在脚边的纸箱上,那是他刚刚从角落里翻出来的。
纸箱已经有些破旧,上面布满了灰尘,林深轻轻地打开它,里面的东西让他有些惊讶。半本泛黄的线装书静静地躺在纸箱里,它的封皮已经有些残破,上面的“舆地纪要”四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角,但墨迹依然清晰可见。
林深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本书,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他知道,这是爷爷林九皋的遗物,爷爷生前对这本书格外珍视,常常拿出来翻阅。如今,这本书却被遗忘在这阁楼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小深,来帮我搭把手。”楼下传来父亲的声音。林深合上书本,指尖触到扉页一行小楷:“民国三十七年,九皋自记于沪上寓所。”纸页间滑落枚铜罗盘,巴掌大小,十二地支刻痕里凝着暗褐色包浆,指针微微颤动,似要挣脱束缚。
父亲林守正捧着茶盏上来时,林深正对着罗盘发怔。“你爷爷走前攥着这枚盘,说要等你八字圆了再给你。”老人摩挲着茶几上的紫砂壶,“他说你是‘天池水’命,该走风水这条路。”
林深苦笑。他在同济学了七年建筑设计,最烦的就是爷爷总说“高楼要配水脉,楼角莫冲尖峰”。此刻罗盘在掌心发烫,他鬼使神差念出扉页另一行字:“龙衔珠,凤点头,藏风聚气归墟穴。”
父亲的手一抖,茶盏磕在青砖上:“这是你爷爷没说完的话……四明山那处,他说等你成了家再带你去看。”
梅雨毫无征兆地突然转急,原本细密的雨丝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如同一群受惊的蜜蜂,疯狂地撞击着窗户玻璃。窗外的梧桐树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得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呜咽。
林深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落在桌上的罗盘上。那指针正缓缓转动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林深凝视着指针,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夏天。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爷爷带着他来到了苏州,参观那些闻名遐迩的园林。他们漫步在留园的曲廊中,爷爷指着粉墙黛瓦间的游廊,告诉他:“你看这留园的曲廊,可不是为了好看而建的。它的设计是有深意的,是要把园外的水脉引进来,绕着宅子转三转,这叫‘玉带环腰’。”
爷爷的声音在林深的耳畔回荡,他仿佛能看到当年的情景:爷爷站在曲廊的一端,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慈祥的轮廓。而年幼的林深则跟在爷爷身后,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对爷爷所说的话似懂非懂。
如今,时光荏苒,爷爷已经离开了人世,而留园的曲廊依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见证着岁月的变迁。林深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他知道,那些与爷爷共度的美好时光,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曲廊绕得人头晕。如今再想,爷爷的眼睛总像在看活物——山是卧着的龙,水是游着的鱼,连墙角的野草都藏着生气。
深夜,林深翻开《舆地纪要》。爷爷的字迹力透纸背:“地理之道,非求金银,乃寻平衡。地脉如人脉,损有余补不足,方得长久。”夹页里掉出张老照片,穿长衫的爷爷站在群山中,身后石碑刻着“归墟”二字,被藤蔓半掩。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民国二十三年,与静渊道长探四明,见此穴,知后世当有一劫。”
林深心跳如鼓。他想起上个月整理爷爷遗物时,在床底木箱里翻到的信——“守正吾儿,若有一日深儿问起归墟穴,切记莫让他急着去。四明山的风水局,护的是一方水土,更是一段因果。”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罗盘上,指针稳稳指向东南方。
三天后,林深背着登山包站在四明山脚下。手机导航显示前方是条未开发的野径,他给苏晚发了定位。半小时后,白色越野车碾着碎石停在身边,车窗摇下,苏晚扎着高马尾,地质锤挂在腰间:“林工这是要转行做风水侦探?”
苏晚是他大学同系师妹,主攻构造地质学,毕业后进了省地质调查院。林深挠头:“爷爷留了本风水笔记,提到四明山有个归墟穴……”
“风水穴?”苏晚挑眉,“我导师做过四明山区域地质调查,这里主要是燕山期花岗岩分布,溶洞倒有几个,不过……”她瞥了眼林深手里的铜罗盘,“你这罗盘,真能测出什么?”
林深笑:“试试不就知道了。爷爷说,寻龙先看祖山。四明山属天台山脉余脉,我们先找主峰。”
两人沿着溪涧上行。林深掏出罗盘,指针在“丙午”位微微震颤。“爷爷说,龙脉行止要看水口,这里溪水绕了个弯,像条青龙摆尾。”他指着对岸一片竹林,“竹是风水里的‘龙须’,主生旺。”
苏晚蹲下来摸了摸溪中卵石:“这些石头是石英质,说明水流速度快,侵蚀强。前面应该有断层。”她取出地质锤敲了敲岩壁,“听回声,这里是奥陶纪灰岩,容易形成溶洞。”
暮色渐浓时,他们在半山腰找到一处废弃的护林站。林深擦去门楣上的青苔,“林九皋到此一游”的刻字歪歪扭扭,旁边还有行小字:“乙亥年秋,携静渊道长至此,穴在龙首之下。”
“龙首?”苏晚展开地形图,“如果主峰是龙首,那龙首之下的山谷应该在西边。”她指向地图上一处标着“里岙”的地方,“那里有个未开发的溶洞,当地人称‘仙人洞’。”
夜里,山风裹着松涛灌进木屋。林深翻出爷爷的笔记,最后几页字迹潦草:“静渊道长说,归墟穴是地脉的‘气眼’,能吞吐阴阳。但百年前有人在此盗掘,坏了地气,导致周边十年大旱……”
他攥紧笔记,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苏晚抱着睡袋坐起来:“要下暴雨了,明天得赶在雨前到仙人洞。”
次日清晨,雨果然倾盆而下。两人穿着防水服钻进仙人洞,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洞顶垂着钟乳石,地面湿滑,偶尔有水滴落在颈后,凉得人一哆嗦。
“根据溶洞发育规律,”苏晚用地质锤敲着岩壁,“这里的石笋生长方向显示,地下河曾经从东南向西北流动。”她指着前方一片开阔地,“那里应该是古河道遗迹。”
林深的罗盘突然剧烈震动,指针直指洞中央一块半人高的石笋。“这是‘龙珠’。”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描述,“龙衔珠,凤点头,龙珠周围该有护砂。”
手电光扫过,石笋四周果然有几块矮岩,形似凤凰展翅。苏晚蹲下身,摸了摸石笋底部:“这里有人工打磨的痕迹,不是自然形成的。”她抠出块碎瓷片,“清代民窑的,可能是当年盗宝的人留下的。”
洞深处传来滴水声,越来越响。林深的手电照到一面岩壁,上面刻满符咒,有些已被水冲得模糊。“是道家的镇宅文。”他认出几个字,“‘镇龙脉,锁地气,千年不泄’……”
苏晚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看地面!”积水里浮着些细小的金砂,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这不是自然金,是人工冶炼的。”她用试管装了点水,“可能来自古代的金矿石,或者是……”
“陪葬品?”林深想起笔记里提到的“劫数”。百年前盗墓者破坏地气,导致大旱,或许他们根本没找到真正的宝藏,反而触怒了地脉。
洞顶传来碎石坠落的声音。苏晚脸色发白:“是塌方!快退!”两人转身往外跑,跑了几步,身后的通道轰然坍塌,碎石堵死了来路。
黑暗中,林深的罗盘突然发出嗡鸣。他摸出笔记本,借着手机微光翻到爷爷写的最后一页:“归墟穴非金玉之穴,乃生气之穴。若遇险,以指为针,画太极于地,引地脉之气。”
他咬破指尖,在泥地上画了个太极图。罗盘的指针突然静止,指向头顶一块凸起的岩石。林深踩上苏晚的肩膀,用力推开岩石——后面竟是个小密室,摆着口红漆木棺。
木棺雕着缠枝莲纹,锁扣是青铜的。林深摸出爷爷的铜钥匙——那是整理遗物时在罗盘盒里找到的。锁“咔嗒”一声开了,棺内没有骸骨,只有个锦盒。
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块羊脂玉牌,玉牌通体洁白,温润如脂,上面刻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字——“林氏守陵人”。除此之外,锦盒里还有一封信,信封已经有些泛黄,显然年代久远。
林深的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信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够辨认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阅读这封信的内容:
“吾孙深儿,当你见到这封信时,说明你已经到达了归墟穴。这里所谓的风水宝地,并非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守护皇陵。
百年前,你的太爷爷林鹤年乃是清末着名的风水师,他受皇家所托,负责守护南宋皇陵的地脉。然而,后来军阀混战,皇陵被盗,地气大伤。为了保护剩余的地气,你的太爷爷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得四明山归墟穴。
在那个时候,你的太爷爷毅然决定以自身为引,将剩余的地气封印在归墟穴中,以此来保住一方水土的安宁。从那以后,我们林家便肩负起了守陵人的重任,世世代代守护着这片土地。
深儿,你要记住,我们林家的使命就是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皇陵的地气。这是我们家族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荣耀。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挑战,都不能放弃这份使命。
愿你平安归来,继承我们林家的衣钵。”
读完这封信,林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家族的使命和责任,也明白了这块羊脂玉牌的意义所在。
信末的字迹愈发虚弱:“静渊道长说我阳寿将尽,需留一人守穴。我选了你父亲,可他痴迷工程,不愿困在这山里。现在轮到你……若你见到这信,便明白,风水师的使命不是找宝,是守根。”
苏晚凑过来,轻声问:“所以爷爷不肯告诉你,是怕你也卷进来?”
林深摸着玉牌上的刻痕,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总说:“我们林家,世代都是大地的守墓人。”原来不是玩笑。
洞外传来脚步声。陈玄风带着几个壮汉举着手电筒出现,香港风水师的名号在业内颇有争议,据说手段狠辣。“林老弟,”他笑着走近,“我追踪这归墟穴三年了,不如合作?”
林深将锦盒护在身后:“陈先生,这穴是用来镇地气的,不能动。”
陈玄风脸色一沉:“我出三倍价钱,你和你爸当年拒绝我的项目,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他挥了挥手,壮汉们举着铁锹逼近。
苏晚挡在林深身前:“你们疯了!这溶洞连接着地下暗河,要是塌了,半个山区的百姓都要遭殃!”
陈玄风的目光扫过木棺:“少废话!把东西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
林深盯着陈玄风身后的岩壁,那里有细微的裂痕。“你根本不懂风水!”他大喊,“归墟穴是地脉的眼,你挖的不是宝藏,是催命符!”
他冲过去推开陈玄风,壮汉们的铁锹砸在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苏晚掏出手机报警,却发现信号被屏蔽了。
“没用的。”陈玄风冷笑,“我买了这一片的信号干扰器。”他抄起铁锹朝林深砸来,林深侧身躲过,铁锹凿在岩壁上,溅起的火花照亮了洞顶的符咒。
那些符咒突然泛起金光。林深想起爷爷说过,静渊道长当年布了“镇龙局”,用符咒封住地脉的暴烈之气。此刻地气被惊动,符咒开始发光,岩壁上的裂痕缓缓愈合。
陈玄风愣住了,接着疯狂大笑:“原来如此!你们林家世代用风水术护着这里,怪不得……”他扑向木棺,“但我只要玉牌!有了它,我能找到更多龙穴!”
林深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玉牌从锦盒里跌出,滚到苏晚脚边。她捡起玉牌,突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穴在人心,不在山川。”
这句话像道光,劈开了林深的混沌。他松开陈玄风,捡起罗盘:“陈先生,你错了。风水不是算计,是敬畏。归墟穴的真意,是让我们明白,人该和山水共生,不是掠夺。”
陈玄风的动作顿住。洞顶的金光越来越盛,符咒上的朱砂仿佛活了过来,化作金色的脉络,顺着岩壁流入地下。塌方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潺潺的水声——地下暗河重新畅通了。
雨停了。阳光透过洞顶的裂隙照进来,洒在林深的脸上。他望着重新安静的溶洞,忽然懂了爷爷的话。所谓风水宝地,从来不是藏金银的所在,而是大地的呼吸口,是人与自然最后的契约。
三个月后,四明山脚下的村庄通了新的公路。林深设计的生态博物馆在山脚下动工,苏晚作为地质顾问参与了规划。博物馆的主体是座仿宋建筑,屋顶的弧度依照溶洞的走向,门前引溪成池,正好对应“玉带环腰”。
爷爷的墓迁到了后山,旁边立着块碑,刻着“林氏守陵人林九皋之墓”。林深每次来看他,都会带一壶新茶,放在碑前。
那天,苏晚指着远处的山岚:“你看,那片云像不像爷爷在笑?”
林深望着云卷云舒,手里的铜罗盘轻轻转动,指针稳稳指向归墟穴的方向。山风掠过,带来松涛阵阵,仿佛大地在说:“守护,从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