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个刚刚经历过超自然恐怖的走廊彻底隔绝。林风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类似更衣室的房间里，墙壁是冰冷的金属灰色，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LEd灯提供着照明。
陈默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深蓝色制服，递给他。制服的材质奇特，摸上去像是某种致密的帆布，却又带着一丝金属的凉意，左胸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类似徽章的刺绣图案——那是一个抽象化的、被锁链缠绕的眼睛，下面同样有着他的编号：d-739。
“换上它。你的私人物品会暂时被封存。”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当然，除了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林风一直下意识紧握的左手。
林风一愣，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块温润的、带着五彩流光的石头。这是他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用一根红绳系着。在被送上救护车前，他挣扎着扯下来攥在手心，这似乎是他与过去那个正常世界唯一的联系了。
“它……好像救了我。”林风回忆起巷子里那个诡异老人开门时，这块石头似乎微微发热。
陈默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块五彩石，眼神复杂，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在这里，任何带有‘特质’的物品都可能既是庇护，也是诅咒。保管好它，但不要完全依赖它。”
林风默默地将五彩石塞进制服内衬口袋，贴身放好。当他换上那身深蓝色制服时，一种奇异的沉重感包裹了他，这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一种身份的转换，一种无形的枷锁。
接下来是所谓的“入职引导”。陈默带着他穿梭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沿途经过一道道需要密码或生物识别的闸门。他们几乎没有遇到其他人，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响。
陈默的“讲解”简洁而冰冷：
“记住，不要直视任何收容物的眼睛，如果它有眼睛的话。”
“不要相信你在非指定区域听到的任何声音，尤其是呼唤你名字的声音。”
“未经许可，不得进入任何标有‘S’或‘K’级标识的区域。”
“你的职责是观察、记录、协助处理低等级（Euclid级）收容物的日常需求，以及在必要时——执行清理任务。”
“清理？”林风捕捉到这个带着血腥气的词。
“就是将那些彻底失控、无法挽回，并对现实构成严重威胁的‘存在’，及其衍生体，彻底‘抹除’。”陈默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打扫卫生，“这是最后手段，但必要。”
林风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里远不止是“收容”那么简单。
他们最终停在一扇标注着“检测分析室”的金属门前。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类似“鼓励”的姿态，虽然依旧生硬。“里面是苏研究员，她会为你做一次全面的‘基线评估’。放轻松，只是……采集一些数据。”
门滑开了。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高科技实验室。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闪烁着幽蓝或淡绿的光芒，墙壁上布满了显示屏，上面流动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和三维模型。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某种清洁剂的味道，几乎完全掩盖了那丝无处不在的焚香。
一个穿着洁白研究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主控台前，专注地看着一块最大的屏幕。她身姿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而白皙的脖颈。
“苏研究员，人带来了。”陈默开口道。
那身影转过身。是一张非常年轻、也非常清丽的脸庞，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是冷静的、近乎纯粹的理性之色，仿佛两颗经过精密切割的黑曜石。她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没有任何打量或好奇，更像是在扫描一件刚刚送达的实验样本。
“d-739，林风。”她的声音清澈，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AI合成音。“我是苏小婉。请按照指示，躺到那边的扫描仪上。”
她指向房间中央一个类似核磁共振仪的庞大设备，但结构更加复杂，周围环绕着许多非医疗用途的、刻有细微纹路的金属环。
林风依言躺了上去，冰冷的金属接触让他打了个寒颤。苏小婉走到控制台前，纤细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
“基线评估开始。第一阶段，生理指标监测。”她的话音刚落，扫描仪内部亮起柔和的白光，一道道无形的波纹扫过林风的身体。他感到皮肤表面传来轻微的刺麻感。
“心率偏高，皮质醇水平异常，符合应激状态。记录。”苏小婉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陈述，像是在做实验记录。
“第二阶段，精神抗性阈值测试。”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能会有些许不适，请尽量保持清醒。”
没等林风反应过来，一股低沉的、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的嗡鸣声直接灌入他的脑海。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搅动着他的思维。紧接着，一些混乱的、扭曲的、无法理解的图像碎片开始在他眼前闪现——蠕动的阴影、破碎的符号、难以名状的几何体……
不适？这简直是折磨！林风感到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意识。他能感觉到贴身的五彩石似乎在微微发烫，一股微弱的暖流护持着他的意识核心，让他没有立刻崩溃。
苏小婉紧盯着屏幕，上面代表林风脑波活动的曲线正在剧烈地波动，但始终没有越过那条代表“精神污染临界点”的红色虚线。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
“精神抗性等级：b+，远超普通人类平均值。对‘神孽低语’具有显着天然抗性。异常数据点：检测到未知能量波动，与受试者生理信号不同步，来源不明。”她快速记录着，目光再次扫过林风，这一次，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第三阶段，灵契适应性预测试。”苏小婉的声音将林风从混沌中拉回少许，“这是评估你能否安全使用‘权柄’的关键。我们会向你展示一段‘记录’，不要抵抗，尝试去‘感受’它。”
主屏幕上，原本流动的数据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极其模糊、仿佛隔着毛玻璃观看的影像。影像中，似乎是一块残破的、布满苔藓和古老文字的石碑，静静地立在荒芜之地。一股苍凉、厚重、承载了无尽岁月的气息透过屏幕弥漫开来。
这就是“记录”？某个神孽的残影？
林风下意识地集中精神，试图去“感受”那股气息。就在他的意识与那影像接触的刹那——
轰！
一股远比之前测试庞大、混乱、充满绝望和疯狂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大地崩裂、天空泣血、文明的倾覆、神只的哀嚎……无数破碎的时空片段、湮灭的史诗、被遗忘的誓言，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意识！
“啊——！”林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的、蠕动的斑点。那不仅仅是信息，更是一种沉重的“污染”，试图将他的理智同化、碾碎！
苏小婉的脸色微变，手指飞快操作：“精神污染指数急剧升高！超过安全阈值！警告！立即终止测试！”
“不……等等！”陈默却突然出声阻止，他的眼神紧紧盯着林风，“看他的数据！”
屏幕上，代表林风精神状态的曲线虽然在疯狂震荡，但始终维持着一个诡异的“韧性”，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锚在死死地拖住他，不让他彻底沉沦。更令人惊讶的是，在与那“石碑”记录接触的过程中，林风自身的生物能量场，竟然开始自发地、笨拙地模仿、试图去“承载”那股狂暴的信息流！
就在这时，林风感到内袋里的五彩石骤然变得滚烫！同时，他意识的最深处，仿佛有一道尘封已久的、带着凌厉杀伐气息的金色锁链虚影一闪而逝！那股试图污染他的疯狂信息，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然后退、消融了一部分！
压力骤减。
林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扫描仪的白光熄灭，束缚装置解除。他瘫在平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苏小婉快步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刚才测试的最终数据报告。她的表情依旧冷静，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些：“测试终止。结果：灵契适应性，初步判定为‘优秀’。”
优秀？林风只想苦笑。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或者疯了。
“你的精神结构很特殊，”苏小婉俯视着他，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不仅具备高抗性，更表现出罕见的‘包容’与‘承载’特性。这或许与你接触的‘石碑’记录性质有关。它代表的权柄，疑似与‘历史’、‘记录’或‘大地’相关。”
她将平板屏幕转向他，上面是一个复杂的能量频谱图，其中一个波段被高亮标注：“同时，检测到两次异常能量干涉。一次来源与你随身物品能量特征吻合。另一次……”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呈现高活性、高优先级的‘弑杀’特性，与你血脉深处某种沉睡因子产生共鸣。陈主管，这需要最高权限的深入分析。”
陈默走了过来，看着虚脱的林风，脸上看不出喜怒。“我知道了。苏研究员，后续分析报告直接提交给我。”他看向林风，“感觉怎么样，见习管理员？”
林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看来你需要休息。”陈默对苏小婉点了点头，“带他去临时休息区。明天开始，他会跟着你进行基础规程学习。”
苏小婉微微颔首：“明白。”
陈默离开了，检测室里只剩下林风和这位冷静得不像人类的研究员。
苏小婉递给他一杯温水和一颗蓝色的药片。“镇静剂和营养补充剂，有助于稳定你的精神状况。”
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吞下。一股温和的凉意从胃部扩散开，确实让他翻腾的脑海平静了不少。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切都能用数据解读的女子，忍不住问道：“苏研究员，刚才……那到底是什么？那些画面，那些感觉……”
苏小婉一边整理着仪器数据，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那是‘神孽·编号S-002，无名石碑’的碎片记录。它曾是某个古老文明用来记载历史的圣物，在文明湮灭时承受了过多的‘真相’与‘绝望’，自身概念发生扭曲，成为了信息的集合体与污染源。与之建立‘灵契’，理论上可以获得‘读取历史’、‘承载信息’乃至一定程度‘固化现实’的权柄。”
她的解释清晰、准确，却毫无温度。
“但代价，”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林风，眼神平静无波，“就如你刚才所体验的，是精神被无尽的信息洪流冲刷、同化，最终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形‘石碑’，失去自我，成为历史的又一个残响。”
林风沉默了。力量与代价，如此赤裸和残酷。
在苏小婉的带领下，他走向临时休息区。经过一条相对明亮的走廊时，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叶晚晴。
她正安静地坐在走廊窗边的长椅上，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侧脸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柔和得像一幅古典油画。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林风狼狈的样子，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浮现出那种带着神秘意味的、浅浅的笑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又指了指林风，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
奇异的是，仅仅是看到她，接收到这个无声的讯号，林风心中那残留的惊悸与混乱，竟然真的平息了不少。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能够安抚狂乱灵魂的力量。
苏小婉也看到了叶晚晴，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林风说：“d-739，你的休息室在前面左转第三间。明早七点，准时到b-7区报道。”
林风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叶晚晴，她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与这个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又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躺在休息室狭窄却干净的床上，林风久久无法入睡。白大褂下陈默结印的身影、苏小婉冰冷理性的声音、测试中那恐怖的信息洪流、意识深处一闪而逝的金色锁链、叶晚晴那安抚人心的微笑……还有那句回荡在脑海的话——
“欢迎来到深渊。”
这不是结束，这仅仅是开始。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前方的黑暗里，隐藏着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那些疯狂的神明，也关于他自身血脉的、惊心动魄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