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开始。
林墨不再试图隐藏自己的意图,他将全部的心神聚焦于那个不断侵蚀着完美逻辑之海的“奇点”。他没有像这个古老存在期望的那样,去“修复”或“切除”它,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调动起“记忆图书馆”中所有关于“罗素悖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停机问题”等涉及逻辑系统根本局限性的知识,将这些人类智慧结晶中对“自指”和“无限递归”最精妙的阐释,如同一剂剂精心调配的催化剂,通过意识层面,小心翼翼地注入到那个蠕动的“逻辑奇点”之中。
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在心脏旁进行显微手术。他不能直接攻击这个浩瀚意志(那无异于自杀),但他可以通过刺激这个它无法自行处理的“病灶”,来让它感受到足够的“痛苦”,迫使它坐下来“谈判”。
起初,奇点只是微微加速了蠕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很快,随着林墨注入的“逻辑毒素”开始生效,奇点内部的结构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开始更加疯狂地自我复制,其复制出的新结构不再是简单的侵蚀,而是开始构建一个个小型的、自洽的逻辑闭环,这些闭环与主体逻辑之海的规则相互冲突,却又因其基于系统本身的底层规则构建而无法被简单抹除。
就像在完美的交响乐中,突然插入了几个遵循不同调式、永无止境重复的刺耳音符。
整个逻辑之海开始泛起细微的涟漪。那股浩瀚的意志第一次显露出了明确的“情绪”——并非愤怒,而是一种类似于系统遇到无法处理的异常错误时的“卡顿”和“资源占用激增”。
林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他立刻停止注入“毒素”,并通过意识发出了一道清晰的信息流,指向那股浩瀚意志的核心:
“释放她。否则,我将引导它触及你的‘存在性公理’。”
他是在赌,赌这个基于纯粹逻辑运行的存在,将自身存在的逻辑基石视为最高优先级。触碰存在性公理,意味着可能引发逻辑层面的自我崩溃,这是比物理毁灭更加彻底的“死亡”。
逻辑之海的涟漪骤然加剧,变成了汹涌的波涛。那股浩瀚的意志似乎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高速演算,评估着林墨的威胁等级与执行能力。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林墨都能感觉到施加在自己意识上的扫描力度在不断加强,似乎想彻底看穿他这个渺小却危险的存在的每一个逻辑构成。
与此同时,包裹着苏晚晴的“逻辑之茧”因为奇点的异常活跃和主体意志的注意力转移,其收缩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出现了些许松动。苏晚晴那微弱的意识光芒,仿佛抓住了一线生机,开始更加顽强地闪烁。
“可。”
一段简洁到极致,却蕴含着庞大信息量的意念,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回荡在整个逻辑之海。它同意了林墨的条件!
但就在林墨心中一喜,准备接收苏晚晴意识的同时,那股意志紧接着传递来了第二个信息包:
“容器已标记。逻辑共生协议启动。清除‘噪音’。”
什么?!
林墨还没来得及理解“逻辑共生协议”的含义,就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作用在苏晚晴的“逻辑之茧”上。“茧”瞬间破碎,苏晚晴那虚弱但完整的意识核心被轻柔而坚定地推向了林墨。
然而,在苏晚晴的意识与林墨接触的刹那,林墨清晰地“看”到,在她的意识最深处,被烙印上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与那个“逻辑奇点”同源的印记!如同一个无法祛除的跟踪器,或者说……一个未来的“连接端口”!
这就是“容器已标记”?它并没有真正放过苏晚晴,只是暂时释放,并在她身上留下了后手!而“清除噪音”,则是指向那个被林墨催化后异常活跃的奇点!
一股庞大的、远超之前的力量从逻辑之海的四面八方涌向那个奇点,不再是扫描或评估,而是最直接的、暴力的格式化!奇点周围那些刚刚诞生的小型逻辑闭环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如同肥皂泡般纷纷破灭,奇点本身也发出了无声的哀鸣,蠕动的速度急剧减缓,规模开始收缩。
它在履行“释放”承诺的同时,也在清除林墨制造的麻烦,并确保未来的“联系”不会中断!
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林墨。他意识到,自己与这种层次存在的博弈,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或许能靠小聪明制造一时的麻烦,但在绝对的力量和规则掌控力面前,他依旧如同蝼蚁。
不能再停留了!
他一把“抓住”苏晚晴虚弱的意识,毫不犹豫地激活了早已准备好的“回归信标”!
耀眼的光芒自他们意识核心亮起,撕裂了这片冰冷诡异的逻辑之海,构建起一条通往现实世界的脆弱通道。那股浩瀚的意志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逃离,但它正专注于“格式化”奇点,只是投来了一道漠然的“注视”,并未阻拦。
或许在它看来,这两个被标记的“容器”,迟早会再次回归它的逻辑体系。
林墨抱着苏晚晴的意识,沿着信标指引的光芒通道,奋力向上冲去。身后,是那片逐渐恢复“平静”的、蕴含着无限奥秘与极致危险的逻辑深渊。
当他的意识猛地被拉回身体,在连接舱中剧烈喘息着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指挥中心众人焦急而又带着一丝庆幸的脸庞。
“成功了?苏晚晴怎么样了?”雷负责人急切地问道。
林墨来不及回答,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医疗监控屏。屏幕上,苏晚晴的眼睫微微颤动,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和空洞,仿佛还残留着逻辑之海的冰冷倒影,但很快,焦距凝聚,看到了守在舱边的林墨。
她张了张嘴,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林墨……我……看到了……”
话未说完,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深度的恢复性沉睡。但她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脑波活动也恢复了正常模式。
人,救回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林墨的心却沉甸甸的。他握着苏晚晴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那个冰冷的“标记”如同跗骨之蛆,依然存在。
他们逃离了深渊,但深渊已经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而那个隐藏在木星阴影之后的古老存在,此刻或许正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下一次“协议”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