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
蓝故宜像没骨头似的倚着窗框,手里那张皱巴巴的数学试卷大半盖在脸上,挡住了她愁云惨淡的表情。
春风像个顽皮的孩子,悄悄溜进来,掀起试卷一角,露出下面鲜红刺目的分数——88。
那红色和黑色笔墨交织,如同战场上的厮杀,在她那片雪白的知识荒原上争夺着最后的阵地。
“没考好!怎么办……” 她的声音从试卷底下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慵懒。
旁边泛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样式简朴的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忽响忽弱,像是在给她的哀叹打拍子。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她脸上的“遮羞布”。
“哪没考好啊,我看看。” 程辞怀捏着试卷,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扫了几眼后,那眉头蹙得更紧了,还带上了点难以置信,“这道题?同类型的题我不是前一天晚上就教你了吗?步骤、思路,掰开揉碎讲的!你看,这里,设个陷阱你又跳进去了?” 他的指尖用力点在卷面一道画着大红叉的应用题上,语气里是恨铁不成钢。
脸上的屏障被撤走,光线有些刺眼,蓝故宜眯了眯眼,索性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地回嘴:“教了会忘啊!考试的时候时间那么紧,题目长得又不一样,谁管你这些陷阱不陷阱的!”
“切,”程辞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试卷拍在她摊开的练习本上,“那你不该吗?不长记性。”
蓝故宜被噎了一下,自知理亏,但嘴上不肯服输。她眼珠转了转,忽然话锋一转,身体也稍稍坐正了些,歪头看向身旁的少年:“程辞怀,你想考哪个大学?”
程辞怀正拿起她的错题本打算分析,闻言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他想了想,语气平淡:“没什么一定要考上的。” 停顿了一下,像是为了堵住她可能追问的话,又补充道,“硬要说的话,科技大吧。反正我以后要当警察,当缉毒警。科技大相关专业不错。”
“科技大……” 蓝故宜小声重复了一句,那是顶尖的985了。
她眼睛忽地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猛地凑近了些,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那你要不要试试苑大?”
苑大,是本省不错的一本院校,对她来说,已经是需要跳一跳才能够到的目标了。
“苑大?那个一本?” 程辞怀挑眉,侧过头,半开玩笑半嘲讽地勾起嘴角,“就你这成绩,目标定苑大啊?勇气可嘉。”
被他这么一激,蓝故宜“噌”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气势十足:“我不管!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她顿了顿,搜肠刮肚想理由,终于憋出一句,“不能陪杨慕心上985、211,就不能……向下兼容一下吗?”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蛮不讲理,但架势不能倒。
真是有理没地说。
程辞怀看着她那副“我说了算”的样子,反倒乐了,嘴角的弧度加深,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目光在她气鼓鼓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行啊,那去苑大吧。”
那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却像一颗种子,精准地投进了少女的心湖。
教室里,摇晃的蓝色窗帘随风起起伏伏,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程辞怀旁边的桌子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那张桌子变得金黄金黄的。
蓝故宜恍惚觉得,那桌子上好像藏着一个写满了无数秘密的日记本,此刻正被阳光晒得发烫。
旁边椅子被不小心拖动,发出“刺啦”一声清脆响亮的摩擦音,所有这些声音、画面,像一股脑地混合在一起,一头猛扎进她的脑海,留下深刻的印记。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随即又更快地跳动起来。
她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承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好,一起上苑大。”
“别愣着啊,”程辞怀收敛了笑意,用笔尾敲了敲桌面,把那张88分的试卷重新铺开,“目标定得挺高,行动得跟上。我这就再给你讲一遍这道题,不然我看你这辈子别想摸到苑大的门槛了。”
蓝故宜凑过去看他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看了半晌,眉头拧成了疙瘩:“诶,等等等等……程辞怀,你这个解法会不会太难了?步骤这么多,到时候我考试一紧张,肯定又忘了!”
“会吗?”程辞怀停下笔,审视着自己的步骤,“我觉得还好啊,逻辑很顺。”
“你数学多少分?我数学多少分?”蓝故宜指着卷首那个鲜红的“88”,又指了指他桌上那张只露了一角、但明显分数高得吓人的试卷,“能一样吗?”
程辞怀被她堵得没话说,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刚才写的步骤划掉:“行吧行吧,我的错。那我晚上再研究个简单点的解法,明天告诉你。”
危机解除,蓝故宜心满意足地坐回去,脑子里却还在盘旋着大学的事。
忽然,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漏洞,猛地又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不对啊!程辞怀!你要当警察不是应该去考警校吗?那你怎么和我一起上苑大?你骗我的吧?”
程辞怀显然没想到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飘忽了一下,打着哈哈:“这个嘛……总会有办法的……”
一看他这反应,蓝故宜立刻明白了,瞬间炸毛:“程!辞!怀!你果然在忽悠我!”
与此同时,教室前排的光景。
杨慕心仔细地将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折好,抚平边角的褶皱。
红色的分数是102。
她轻轻吁了口气,这次总算勉强挤进了三位数,多错一个选择题,就又要掉回两位数了。
她拿出错题本,将卷子上的错题又工工整整地抄录了一遍,在旁边标注上错误原因和正确思路。
做完这些,她撕下一张淡黄色的便利贴,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下:高二下第三次月考,数学102,有进步。
起身去办公室交作业时,路过教学楼下的成绩公告栏,那里围了不少人。
她脚步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在文科一班的榜单上搜寻起来。
很快,她在前列找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陈江漓。
他的名字后面,各科成绩依旧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总分稳居前列。
他也进步了。
视线下移,落到数学单科那一栏。
陈江漓的名字……这次居然不在倒数第一的位置了,变成了倒数第二。
看着他那几乎门门接近满分的其他成绩,再配上这个数学“进步”到倒二的排名,杨慕心心里有些复杂,这上哪说理去。
仔细算来,一年四个月过去了。
除了每次大考后,自己会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偷偷跑到公告栏前,隔着人群看一眼他那熟悉的名字和成绩,就再没见过他,也没听谁提起过他的名字了。
他的消息并非完全绝迹。
他的英语范文、语文作文依旧是有名的标杆,时常被复印,在各科老师手中传阅,在年级里流传,像一堵无形却坚实的高墙,提醒着大家顶尖的水平是怎样的。
而她,只是墙下仰望的众人之一。
身边的人,包括程辞怀蓝故宜和刘似成,都很默契地不再在她面前提起他。
高一上学期那段短暂的时光,以及之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情愫和最终无疾而终的疏远,都变成了被时光妥善收藏的往事,无人再轻易触碰。
小时候,她总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们总喜欢怀念。
或是对着天空发呆,或是摩挲着某件旧物,或是站在某片熟悉的土地上出神。
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们看的,不是天空,不是旧物,也不是土地。
他们是在看曾经的自己,那个可以朝着明确目标肆意奔跑、不顾一切向前冲锋、不惧脚下泥泞、眼神清亮充满无限可能的自己。
回到座位,她翻开笔记本的扉页,上面清晰地写着:
目标大学:菱大
去年菱大录取线:647分
数学是弱项,需重点突破。
目标分数:647
当前模拟均分:625
还差22分。
她在心里默算着,目光落在那个三位数的数学成绩上,102分,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拿起笔,在“需重点突破”几个字下面,又重重地划了一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