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山顶时,时针刚滑过三点三十九分。
车子在积雪的山道上龟速爬行了近一小时,轮胎碾过薄冰的咯吱声终于消弭。
“真的下雪了!”方清俞猛跳下车,不顾陈江漓皱眉的阻拦,伸出手去接那片飘在眼前的雪花。
冰晶落在掌心,瞬间就融成了微凉的水珠,她却像捡到宝似的,指尖摩挲着那点湿意,眼睛亮得惊人。
陈江漓无奈地跟下车,语气是故作的凶:“别舔啊,雪脏,生病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他说着,却先一步踩碎了面前的薄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褐色的鞋印,把干净的路让给了她。
方清俞刚涌出的兴奋烟消云散:“滚啊!你看这雪多软!不过……你怎么还带了个小夜灯啊?”
“我不带灯,你刚刚抓雪的时候就已经把腿摔骨折了知不知道?,这么傻,以后怎么办?” 陈江漓的话像连珠炮,却在看到她吐舌头的俏皮模样时,把后半句责备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按亮手电,暖黄的光束在雪地上投下清晰的光圈,缓缓向她脚边移去。
“要你管!”方清俞咬着牙回嘴,脚步却不自觉地往那圈光亮里挪了挪。
她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担心,心里像被热可可烫过似的,又暖又痒。
“喂,去哪?”陈江漓跟上她的脚步,手电光扫过前方陡峭的山壁,“神秘观景台在那边,没胆就别去。”
所谓“神秘观景台”,不过是座废弃的荒山崖。它比正规观景处高出近百米,能将整座菱城的轮廓收进眼底——鳞次栉比的楼群、蜿蜒的护城河、远处黛色的群山……美是真的美,险也是真的险。
陈江漓以前和刘吟霖来过一次,尽管只是在远处看了看风景。
方清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喉咙下意识地紧了紧。但她看着陈江漓眼里的期待,还是硬着头皮扬起下巴:“去就去,谁怕谁。”
陈江漓低笑一声,从车后备厢的暗格里拖出个黑袋子:“方清俞,你要不要放烟花?”
“那种东西你都有带啊?”方清俞的惊讶是真的,心跳却在这惊喜里漏了一拍。
“前几天来踩点时特地藏的。”他拨开灌木丛,把黑袋子提给她。
“喂…我不敢放啊…怕火…”方清俞慌忙后退半步,却被他伸手圈住了手腕。
陈江漓的指腹带着薄茧,蹭过她的皮肤时,痒意一路窜到心脏。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低得像呢喃:“原来某人怕火啊……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都是装的?”
“闭嘴!”方清俞红着脸拍开他的手,又忍不住辩解,“我再大大咧咧也是女生啊!怕火什么的很正常吧?” 她说着,偷偷瞄他的表情,想从他眼里找到一丝安慰,却只看到他忍俊不禁的笑意。
“行,那我今年就收敛点。”陈江漓弯腰在袋子里翻找着,“给你整个孔雀开屏,保证壮观。” 初雪落在他肩头,衬得他眉眼干净又明亮。
方清俞的心跳突然乱了。
她眼睛一眯显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陈江漓!”她突然提高音量,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冲动,“你是不是疯了?你想把菱中山毁了吗?在山上点火,找死啊!”
陈江漓直起身,手电光从下往上打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他的笑带着点痞气:“你信不信,我今晚把菱山烧了,明天就有人跪在市警察局的门口,哭喊着领罪?”他看着眼前这个毅然决然的女孩,只是觉得她可爱。
方清俞被他这无赖的样子噎得一怔,随即又气又笑,奈何实在无法反驳这荒谬的理论。
她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担忧和雀跃一样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自己想,失意集团的人情多难求。”陈江漓把黑袋子放下,另一只手移开她的手。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了。
“跟你开玩笑呢。”陈江漓像是看穿了她的动摇,忽然变戏法似的张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支灰黑色的仙女棒,“喏,我教你点火,你试着接受。”
她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手指紧紧攥着烟花棒的末端,声音发颤:“陈江漓……这东西点着了不会爆炸吧?”
“你怎么这么可爱,仙女棒可不会爆炸。”陈江漓低笑出声,打火机的砂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淡橙色的火焰腾起时,他半边侧脸都被映得发亮,眼神温柔得像化了的雪水。
和他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相比,简直是狮子与兔子,猎豹和麋鹿。
方清俞的视线焦在他脸上移不开。
直到他蹲着走近一步,用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她才猛地回神。“方清俞没爆炸呢,快睁开眼看看。”
烟花棒的光在雪地里明明灭灭,灼烧的长度一点点缩短,她心里的恐惧也跟着一同消散。
她转头看他,却听他轻声呢喃:“别看我,看烟花。”
方清俞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是喜欢吗?还是慌张?她来不及细想,下一秒,手腕突然一暖——陈江漓不知何时松开了烟花棒,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他身上淡淡的发香混着雪后的青草气,钻进鼻尖,让她的呼吸都乱了节拍。
脉搏在皮肤下疯狂跳动,她甚至觉得,那跳动快要挣破皮肤冲出来。
她现在只希望烟花快点燃尽,不,慢点也好,就让她享受暗恋的兵荒马乱,撕下她手腕的表皮让脉搏跳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点火星在雪地里熄灭。
陈江漓把烧尽的仙女棒插进泥土结束了这一祸乱。
转过身时,初晨的微光正从云层边缘缓缓渗出。